玄关的智能锁发出“叮”的一声时，沈星河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前擦手。橙花味的香薰在暖黄的吊灯下蒸腾出软雾，裹着黑松露意面的焦香往客厅飘——她特意提前三个小时下班，翻出了压在橱柜最底层的意大利面，甚至找代购买了瓶19年的Barolo，瓶塞刚拧开，酒香就漫进了指缝。
手机在岛台上震动，是助理小周发的微信：沈总，主办方刚发了官宣通稿！咱们的logo排在第一个！后面跟着三个蹦跳的表情包，像极了昨天凌晨三点在公司里抱着电脑欢呼的小周。沈星河笑着回复“今晚请你吃蛋糕”，指尖还没离开屏幕，就听见玄关处传来皮鞋叩击大理石的声响——傅景珩的脚步总是这样，沉得像块浸了水的砖，不带半点温度。
她转过脸时，笑容还僵在嘴角。傅景珩穿着深灰色的定制西装，领带松了半截，领口处沾着一点不知道是谁的发丝——浅金色的，不是她的深棕。他的目光扫过岛台上的意面，扫过插在玻璃罐里的洋桔梗那是她早上在楼下花店挑的，傅景珩以前说过喜欢白桔梗，最后停在她脸上，没有温度：“过来。”
沈星河擦了擦手走过去，刚要开口说“今天的意面煮得刚好”，就看见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夹，“啪”地拍在茶几上。文件夹的封皮是傅氏集团标志性的藏青色，烫金的“转让协议”四个字像把小刀子，扎得她眼睛疼。
“签了。”傅景珩扯了扯领带，坐在沙发上，腿交叠着，姿态懒且冷，“星河论坛的联合主办权，让给苏清妍。”
沈星河的脑子像被人用橡皮擦猛地擦了一把，空白了两秒。她伸手去拿那份协议，指腹碰到文件夹的瞬间才发现自己在抖——协议第一页的抬头清清楚楚写着“关于‘2024星河科技论坛’联合主办权转让之协议”，甲方是她的星途科技，乙方是苏清妍的清韵文化，而最后一页的甲方落款处，已经盖好了星途科技的公章。
“你……什么时候盖的章？”她的声音发颤，指尖顺着公章的红印划过去，像在摸一道未愈的伤口。
傅景珩从西装内袋里掏出烟盒，金属打火机的声响在安静的公寓里格外刺耳：“昨天下午，你去见投资方的时候，我让张秘书拿你的公章盖的。”他吸了口烟，烟圈模糊了他的眼睛，“清妍刚回国，影视圈转科技圈，圈子里没根基。这个主办权能帮她敲开不少门。”
“敲开不少门？”沈星河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涩，她弯腰拿起沙发上的包，从里面掏出一盒胃药——铝箔包装皱巴巴的，是昨天陪投资方喝到胃出血时，医生开的，“那我去年敲这些门的时候，你怎么没说要帮我？”她指着茶几上的协议，声音提高了些，“我为了这个主办权，熬了三个通宵改方案，陪王总喝了八杯白酒，吐在卫生间里的时候，你在和苏清妍打电话吧？”
傅景珩的眉峰动了动，没说话。烟雾在他指尖绕圈，飘到沈星河面前，她猛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蹲在公司卫生间里吐，手机屏幕亮着，是傅景珩发的消息：今晚有应酬，不回家。而今天早上，小周刷到苏清妍的微博，说“终于回到熟悉的城市”，配图是机场的落地玻璃，反射着身后的蓝天——傅景珩的车就停在玻璃外面，车牌号是她熟悉的“FJH001”。
“星河论坛……”沈星河伸手抹了把眼泪，指尖碰到脖子上的项链——那是个银质的星河吊坠，是她妈妈临终前给她的，“这个名字是我妈妈取的。她以前是天文台的研究员，说星河是最干净的光，比月亮还亮。”她的声音软下来，像在说给空气听，“我注册星途科技的时候，特意把论坛名字定成‘星河’，就是想……想让她看见我没输。”
傅景珩的目光终于落在她的项链上，那抹银亮晃了晃，他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就被沈星河打断：“你知道我妈妈怎么去世的吗？”她走近两步，香水味裹着意面的香气扑过去，傅景珩却往后仰了仰，像在避什么脏东西，“她蹲在天文台修望远镜，突然胃出血，身边没人，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凉了。”她笑了一声，眼泪砸在吊坠上，“那时候我在国外读博，接到电话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导师给的offer。我连夜飞回来，跪在医院太平间里，看见她的手还攥着半本《星河观测笔记》。”
“沈星河。”傅景珩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清妍不是你。她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出国这几年被欺负得厉害——”
“所以我吃过苦，就该把自己拼来的东西让给她？”沈星河突然提高声音，伸手抓起茶几上的红酒瓶，瓶身撞在玻璃花瓶上，洋桔梗的花瓣落了一地，“傅景珩，你是不是忘了？我当年回国的时候，你说‘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捷径，要靠自己’；我第一次谈崩项目，坐在路边哭，你说‘哭解决不了问题，明天还要继续’；我胃出血住院，你说‘以后少喝，没人替你疼’——”她的手指着协议，指甲盖泛着白，“现在苏清妍回来了，你就把‘靠自己’四个字吃了？”
傅景珩的脸沉下来，他站起来，身高差让他的阴影罩住沈星河：“沈星河，你别无理取闹。清妍是我欠的。”
“欠？”沈星河重复这两个字，突然笑出声，“你欠她什么？欠她当年一声不吭出国？欠她留你在机场等了三个小时？还是欠她——”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傅景珩抓住手腕，他的手像铁钳，掐得她手腕生疼：“够了。”他的声音里带着警告，“明天早上十点，让张秘书把签好的协议送过来。清妍的团队后天要开筹备会。”
沈星河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温度，没有心疼，甚至没有愧疚——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她突然想起三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傅景珩站在大学的演讲台上，说“科技是照亮未来的光”，眼睛亮得像星星。那时候她刚回国，抱着妈妈的笔记本去参加科技论坛，他主动过来搭话，说“你的项链很好看”，然后递了杯热可可，说“会议室的空调太凉”。
“傅景珩。”她轻轻开口，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你有没有爱过我？”
这个问题像根针，扎进傅景珩的沉默里。他的嘴唇动了动，终于说：“清妍当年出国，是因为我。她爸爸逼她去美国，说如果她不走，就断了她的经济来源。我那时候刚接傅氏，没能力帮她——”
“所以现在你有能力了，就要把我的东西赔给她？”沈星河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傅景珩，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的好都是应该的？我陪你熬夜改傅氏的方案，陪你去见最难搞的客户，甚至帮你照顾你生病的奶奶——”她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拍在茶几上，“这是你去年给我的‘零花钱’，我一分没动。你说过‘夫妻之间要算清楚’，那现在我算清楚了：星途科技是我拼来的，星河论坛是我熬出来的，这些都不是你的，你没资格让我让。”
傅景珩的瞳孔缩了缩，他看着沈星河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以前的软，没有以前的期待，只剩下冷，像她妈妈望远镜里的星河，遥远又明亮。他突然想起三年前，沈星河蹲在天文台的屋顶上，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你看，那是织女星，我妈妈说她小时候经常去看。”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裹着她的香气，他凑过去吻她，说“以后我陪你看”。
“沈星河，你别闹。”他的声音软下来，伸手想去碰她的脸，却被她躲开了，“清妍她……她有抑郁症，医生说不能受刺激。”
“抑郁症？”沈星河重复这三个字，突然笑出了声，“那我呢？我昨天去医院查，医生说我有中度焦虑症，你知道吗？”她翻开手机，调出病历单——是上周的，诊断书上写着“持续性情绪低落，睡眠障碍”，“我每天晚上要吃两片安定才能睡着，你知道吗？我抽屉里的胃药快堆成山了，你知道吗？”她把手机摔在茶几上，屏幕亮着，是她凌晨三点在公司写方案的照片，电脑屏幕照得她的脸发白，“傅景珩，你从来没关心过我，对不对？”
公寓里的钟突然响了，八点整。橙花味的香薰烧到了底，冒出一缕黑烟。傅景珩看着沈星河，她的围裙上还沾着番茄沙司，头发因为刚才的咳嗽乱了，却像株被暴雨淋过的玫瑰，反而开得更艳。他想起苏清妍昨天在电话里哭，说“我害怕他们说我靠关系”，而沈星河现在站在他面前，眼睛里的火快把他烧穿了。
“我不会签的。”沈星河弯腰捡起地上的协议，撕成了两半，纸片飘落在洋桔梗的花瓣上，“星途科技的公章在我手里，没有我的签字，你盖多少傅氏的章都没用。”她转身往房间走，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傅景珩，你要是想抢，就去法院告我。或者——”她走到房间门口，停住脚步，没有回头，“你可以和我离婚，像你当年和苏清妍分手那样。”
门“砰”的一声关上，傅景珩坐在沙发上，看着地上的碎纸片，看着凉掉的意面，看着插在玻璃罐里的洋桔梗——花瓣已经全落了，只剩光秃秃的茎。他伸手拿起茶几上的项链吊坠，银质的表面映着他的脸，里面的星河还在闪，像沈星河刚才的眼睛。
手机在沙发上震动，是苏清妍发的消息：景珩，我明天想请你喝咖啡，好不好？后面跟着个委屈的表情。傅景珩盯着消息看了半天，终于回复：好。
而房间里的沈星河，正坐在飘窗上，把撕成两半的协议拼起来。她的手指碰到协议背面的一行小字——是她昨天写的：星途科技，永不言弃。窗外的天空很黑，没有月亮，却有漫天的星星，像她妈妈说的那样，亮得刺眼。她摸出手机，给小周发了条微信：明天早上九点，召开紧急会议，主题是“星河论坛筹备进度”。然后她摘下项链，贴在脸上，轻声说：“妈妈，我没输。”
风从飘窗吹进来，掀起她的窗帘，吹过桌上的胃药，吹过地上的洋桔梗花瓣，最后吹到客厅里——傅景珩还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沈星河的项链，闻见风里飘来的星河水的味道，突然想起三年前，沈星河蹲在屋顶上，指着星星说：“月亮是借的光，星河是自己的光。”
他的手指轻轻捏了捏项链，吊坠里的星河还在闪，而他的手机屏幕又亮了——是苏清妍发的照片，她站在咖啡馆的落地窗前，笑着比耶，窗外的阳光洒在她的浅金色头发上，像极了当年的月亮。
而沈星河的房间里，月光没照进来，却有漫天的星河，从她的项链里流出来，流进她的眼睛里，流进她攥着协议的手里，流进她没说出口的“我不爱你了”里。
夜越来越深，橙花味的香薰彻底灭了，只剩下一点余温。傅景珩终于站起来，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却没有拧开。他想起沈星河刚才的话：“傅景珩，你从来没关心过我，对不对？”
走廊里的灯突然灭了，他站在黑暗里，听见房间里传来沈星河的声音——她在唱歌，唱的是《星之所在》，是她妈妈以前经常唱的：“星之所在，心之所向，哪怕跨越光年，也能看见光。”
他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门把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而房间里的沈星河，还在唱，声音越来越亮，像她妈妈望远镜里的星河，像她没输的人生，像她终于醒过来的梦。
风从走廊里吹进来，裹着她的歌声，飘到很远的地方。傅景珩摸着门把，终于转身走了。公寓里的钟又响了，九点整。沈星河停止唱歌，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傅景珩的车开出去，尾灯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她伸手打开窗，风灌进来，吹起她的头发。天上的星星更亮了，她摸着项链，笑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想，星途科技不会输，星河论坛不会输，她沈星河，更不会输。
楼下的路灯突然亮了，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全是星星——比月亮还亮的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