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雪夜的药香林砚之第一次见到苏清沅,是在民国二十一年的初雪夜。
彼时他刚从德国留学归来,接下家族在北平的药铺“怀安堂”,
正对着账本上一团乱麻的收支皱眉,门帘被寒风掀起,带进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他抬头,
看见个穿月白棉袍的姑娘站在柜台前,手里攥着块叠得整齐的蓝布帕子,指尖冻得发红。
“先生,请问有‘雾里青’吗?”她声音很轻,像雪落在梅枝上的声响,“要三年陈的,
用来浸酒。”林砚之顿了顿。雾里青是极稀有的药材,只长在江南云雾缭绕的山涧,
能理气止痛,寻常药铺极少备货。他刚想摇头,却见姑娘眼底的光暗下去,
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是……给家父用的。”她补充道,
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他咳得厉害,大夫说用雾里青浸酒能缓些。
”那天怀安堂恰好剩最后一小包雾里青,是他临行前导师托人捎来的。
林砚之看着姑娘冻得发紫的耳尖,鬼使神差地把药包递了过去,没收她的钱。“算我送的,
”他说,“下次来北平,记得还就行。”姑娘愣了愣,抬头看他。昏黄的油灯下,
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碎雪。“我叫苏清沅,”她轻声说,“家住苏州平江路。
”林砚之看着她裹紧棉袍走进雪幕里,蓝布帕子一角露在外面,像朵落了雪的蓝花。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残留的药香,忽然觉得这北平的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第二章 平江路的枇杷再次见到苏清沅,是半年后的苏州。林砚之因采买药材去江南,
想起那个雪夜的姑娘,便绕去了平江路。青石板路湿漉漉的,两旁是粉墙黛瓦,
河水泛着粼粼的光。他按着记忆找过去,看见个穿浅绿旗袍的姑娘蹲在院门口,
正给晾在竹架上的药材翻晒。“苏清沅?”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姑娘回过头,
看见他时眼睛亮了亮,手里的木耙子都忘了放下。“林先生!”她站起身,
裙摆扫过阶前的青苔,“你怎么来了?”那天苏清沅留他吃了晚饭。她父亲的咳嗽好了些,
坐在堂屋里陪他说话,说清沅自小就跟着自己认药材,手巧心细,就是性子太柔。
林砚之看着苏清沅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她系着蓝布围裙,额前碎发被热气熏得微湿,
动作麻利地剥着枇杷,说要给他做枇杷膏。“去年你送的雾里青,救了我爹的急,
”她一边熬着膏子,一边说,“我一直想还你,可北平太远了。
”林砚之看着锅里咕嘟冒泡的枇杷膏,甜香漫了满院。“不用还,”他说,“要是不介意,
下次我来苏州,还想吃你做的枇杷膏。”苏清沅的脸一下子红了,低头搅着锅里的膏子,
声音细若蚊吟:“好啊。”那之后,林砚之去江南的次数渐渐多了。有时是采买药材,
有时只是借口路过。他会带北平的蜜饯给苏清沅,
她则会给他装满满一匣子自己晒的陈皮、泡的桂花茶。他们会沿着平江路散步,
看河边的乌篷船划过,听卖花姑娘的吆喝声,阳光透过柳叶洒在身上,暖得让人不想走。
林砚之开始觉得,他或许是喜欢上苏清沅了。喜欢她说话时轻轻柔柔的语气,
喜欢她认药材时认真的模样,喜欢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小梨涡。他甚至想过,
等忙完怀安堂的事,就来苏州提亲。第三章 突如其来的婚约民国二十二年的秋天,
林砚之收到了家里的信。信里说,父亲给他订了婚,女方是北平军政要员的女儿,陆曼卿。
他拿着信,手都在抖。他立刻回了北平,找到父亲,说他不想娶陆曼卿,他心里有人了。
“有人了?”林父把烟袋锅子往桌上一磕,沉声道,“你忘了你哥哥是怎么死的?
要不是陆家当年帮衬,咱们林家早就完了!这门亲事,你必须答应!
”林砚之的哥哥去年在战场上牺牲了,林家势力大减,全靠陆家扶持才稳住局面。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可他一想到苏清沅,想到平江路的枇杷膏,想到她眼里的光,
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我不能对不起她,”他咬着牙说,“我跟她承诺过……”“承诺?
”林父冷笑一声,“在家族兴衰面前,你的承诺算什么?清沅是个好姑娘,
可她给不了你林家需要的东西。曼卿不一样,她能帮你,能帮林家。你是林家的长子,
你必须担起这个责任!”林砚之没有再反驳。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他是林家的希望,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情,让整个林家陷入困境。可他该怎么跟苏清沅说?说他要娶别人了?
说他之前的承诺都是假的?他不敢想。他甚至不敢给苏清沅写信,怕自己一看见她的名字,
就会忍不住放弃一切,跑去苏州找她。那段时间,林砚之像变了个人。他不再去江南,
不再提起苏清沅,只是闷头打理怀安堂,偶尔应付着陆曼卿的邀约。
陆曼卿是个很爽朗的姑娘,知书达理,对他也很好,可他看着她,
心里想的始终是那个穿月白棉袍、站在雪夜里的姑娘。他以为自己能就这样瞒下去,
直到苏清沅的信寄到了怀安堂。第四章 北平的重逢苏清沅的信很简短,
说她父亲的咳嗽又犯了,想再买些雾里青,刚好她要去北平办事,就想着顺便来看看他,
问他最近好不好。林砚之拿着信,手心里全是汗。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回信让她别来,
可又舍不得。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回信,只是每天都去怀安堂门口等着,既盼着她来,
又怕她来。七天后,苏清沅来了。她还是穿着月白的棉袍,只是比上次见时瘦了些,
脸色也不太好。她站在怀安堂门口,看见林砚之,眼睛亮了亮,快步走过来:“林先生,
我给你带了新晒的陈皮,还有……”她的话没说完,就看见一个穿着洋装的姑娘走过来,
挽住了林砚之的胳膊。是陆曼卿,她今天刚好来怀安堂找林砚之。“砚之,这位是?
”陆曼卿笑着问,眼神里带着好奇。林砚之的身体僵住了,他看着苏清沅,
看见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眼睛里的光也灭了,像被风吹熄的灯。他张了张嘴,
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是……来买药的。”苏清沅的声音很轻,
带着点颤抖,“请问,还有雾里青吗?”“有,我去给你拿。”林砚之挣脱开陆曼卿的手,
快步走进柜台后面,手忙脚乱地找着雾里青。他不敢看苏清沅的眼睛,
怕看见她眼里的失望和难过。他把药包递给苏清沅,想跟她说点什么,
却听见陆曼卿说:“砚之,我们不是要去看画展吗?该走了。”林砚之看着苏清沅,
她低着头,手里攥着药包,指节泛白。“那我……先走了。”她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谢谢你,林先生。”她转身就走,脚步很快,像是在逃。林砚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疼得厉害。陆曼卿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却没多问,
只是轻声说:“走吧,画展快开始了。”那天的画展,林砚之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满脑子都是苏清沅的样子,她眼里的光,她颤抖的声音,她转身时的背影。他知道,
他和苏清沅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碎了。第五章 破碎的承诺苏清沅走后,
林砚之再也没收到过她的信。他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也是真的失望了。他想过去找她,
跟她解释清楚,可他又不敢。他怕自己一见到她,就会忍不住跟她走,
把林家的责任抛在脑后。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直到婚礼的日子越来越近。
陆曼卿忙着筹备婚礼,偶尔会拉着他一起选婚纱、订酒席,他都只是敷衍地应着,
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婚礼前一周,林砚之收到了一个包裹,是从苏州寄来的。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匣子陈皮,还有一瓶枇杷膏,跟他上次在苏州吃的一样。
包裹里没有信,只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雾里青的钱,一直没还你,这陈皮和枇杷膏,
就当抵了吧。林先生,祝你新婚快乐。”字迹是苏清沅的,很清秀,却带着点说不出的落寞。
林砚之拿着那张纸条,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他知道,苏清沅是真的放下了,
她用这种方式,跟他做了最后的告别。婚礼当天,北平下着小雨。林砚之穿着笔挺的西装,
站在教堂门口,看着陆曼卿穿着洁白的婚纱,一步步向他走来。她笑得很美,可他心里想的,
却是那个穿月白棉袍、站在雪夜里的姑娘。神父问他:“林砚之先生,
你愿意娶陆曼卿小姐为妻,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都永远爱她、照顾她吗?
”林砚之张了张嘴,想说“我愿意”,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无声的哽咽。
他想起了平江路的青石板路,想起了院子里的枇杷膏,想起了苏清沅眼里的光,
想起了他对她的承诺。他知道,他这辈子,都欠苏清沅一个承诺,
一个永远也无法兑现的承诺。第六章 江南的消息婚后的日子,过得很平淡。
陆曼卿是个体贴的妻子,她知道林砚之心里有事,却从不多问,只是默默地照顾他的生活,
帮他打理怀安堂的生意。林砚之对她很愧疚,他努力想对她好,想把苏清沅忘记,
可他做不到。苏清沅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拔不出来,也忘不掉。
民国二十三年的春天,林砚之去江南采买药材,忍不住又去了平江路。
青石板路还是那样湿漉漉的,两旁的粉墙黛瓦也没变,只是苏清沅家的院门,却挂着一把锁。
他问隔壁的阿婆,阿婆说,苏清沅的父亲去年冬天去世了,清沅处理完后事,
就跟着一个远房亲戚去了上海,再也没回来过。阿婆还说,清沅走之前,
把院子里的药材都分了给邻居,只带走了一个小小的箱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林砚之站在院门口,看着紧闭的院门,心里像被堵住了一样,难受得厉害。
他不知道苏清沅在上海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她有没有遇到好的人,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恨他。
他在平江路待了三天,每天都去苏清沅家的院门口转一转,希望能等到她回来。
可他最终还是失望了,苏清沅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回到北平后,
林砚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着苏清沅寄来的那张纸条,看了很久。他知道,
他和苏清沅之间,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曾经有过交集,
却最终还是走向了不同的方向。第七章 战火中的相遇民国二十六年,抗日战争爆发了。
北平很快就被日军占领,怀安堂也被迫停业。林砚之带着陆曼卿,跟着逃难的人群,
往南方去。一路上兵荒马乱,到处都是逃难的人,饿殍遍野。林砚之看着眼前的景象,
心里既愤怒又无奈。他想起了苏清沅,不知道她在上海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也在逃难。
他们逃到南京时,南京也快要被日军占领了。他们只好继续往南逃,路上遇到了一支医疗队,
陆曼卿是学医的,便加入了医疗队,林砚之也跟着帮忙,给伤员包扎伤口,分发药品。一天,
林砚之正在给一个伤员换药,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林先生?”他猛地抬头,
看见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姑娘站在他面前,脸上沾着灰尘,头发也有些凌乱,
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苏清沅。苏清沅也认出了他,眼睛里满是惊讶。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声音里带着点颤抖。“我……我们在逃难。”林砚之看着她,
心里又惊又喜,还有点愧疚,“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在医疗队工作。”苏清沅说,
她的目光落在林砚之身边的陆曼卿身上,顿了顿,又移开了,“你们还好吗?”“还好。
”林砚之说,他想跟苏清沅多说几句话,想问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可话到嘴边,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陆曼卿看出了他们之间的不对劲,却只是轻声说:“现在还在打仗,
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吧。”那天晚上,他们住在一个破旧的庙里。苏清沅给伤员换完药,
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外面的月亮。林砚之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轻声问。苏清沅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苦涩:“还行,能活着就不错了。”她顿了顿,
又说,“你呢?和陆小姐……过得还好吗?”“还好。”林砚之说,他不敢看苏清沅的眼睛,
“我……对不起你。”苏清沅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都过去了,现在说这些,
也没什么用了。”她站起身,“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林砚之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知道,苏清沅虽然嘴上说都过去了,
可心里的伤,却永远也不会愈合。第八章 短暂的相处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一直在一起赶路,
躲避日军的追击。苏清沅在医疗队里很能干,她不仅会包扎伤口,还懂很多药材知识,
帮着林砚之一起给伤员配药。林砚之看着苏清沅忙碌的身影,心里既欣慰又难过。
他欣慰苏清沅变得坚强了,难过的是,她的坚强,是在这样的乱世里,一点点被逼出来的。
有一天晚上,他们在一个小镇上停留,遇到了日军的巡逻队。
他们只好躲在一个破旧的仓库里,不敢出声。仓库里很黑,
只有一点点月光从窗户缝里透进来。苏清沅有点害怕,身体微微发抖。林砚之看在眼里,
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也很软。苏清沅愣了愣,没有挣脱,
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林砚之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
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把她拥进怀里,
告诉她他一直都爱着她,一直都没有忘记她。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他身边还有陆曼卿,
他不能再对不起她。日军的巡逻队走后,苏清沅从他的肩膀上抬起头,轻声说:“谢谢你。
”“不用谢。”林砚之松开她的手,声音有点沙哑,“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苏清沅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他们默默地走出仓库,继续赶路。林砚之知道,
刚才那短暂的相处,只是乱世里的一个小插曲,他和苏清沅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第九章 生离死别他们逃到长沙时,长沙也爆发了战火。日军的飞机不停地轰炸,
到处都是火光和爆炸声。医疗队的人都在忙着抢救伤员,林砚之也跟着帮忙,
把伤员从废墟里拉出来,给他们包扎伤口。一天,林砚之正在抢救一个伤员,
忽然听见有人喊:“清沅!清沅被埋在下面了!”他心里一紧,立刻放下手里的活,
跑了过去。只见一片废墟里,露出了苏清沅的一只手。他疯了一样地用手刨着瓦砾,
手指被划破了,流出血来,他也不管。“清沅!你坚持住!我来救你了!”他大声喊着,
声音里带着哭腔。陆曼卿也跑了过来,帮着一起刨瓦砾。过了很久,
他们终于把苏清沅从废墟里拉了出来。她的腿被砸伤了,额头也在流血,
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却还紧紧攥着一个布包。“清沅!你怎么样?”林砚之把她抱在怀里,
声音颤抖着问。苏清沅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是他,嘴角微微上扬,
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林先生……我没事……”她把手里的布包递给他,
“这个……你拿着。”林砚之打开布包一看,里面是一小包雾里青,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
正是他第一次见她时,她用来包钱的那张蓝布帕子。“这是……”“当年你送我的雾里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