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理想

晚上八点钟不到，刚完成庆贺宴的第一场，身为贺宴东道主的南疆省南川市艺术学院工会新任主席蒙栎就急不可耐地要转入更为隐秘的第二场地，列席的本校讲师白哲却要告辞，蒙栎不解地一瞪眼道：“刚才那几杯酒也没能让你向往更加刺激的生活？

没有人去付出，国家的经济怎么繁荣？

如果说是燕尔新婚，难分难舍倒可以理解，可你己经结婚半年了，而且你也开始对你的绿衣公主有点小抱怨了，不乘机出去平衡一下，家庭矛盾会突飞猛进呢。”

白哲暗中冷笑蒙栎自以为是，心想我对欢场的感受不见得比你浅，但嘴上还是有理有据：“恭喜您荣升工会主席，更感谢您邀我来赴您的庆贺宴，但来之前我就说过，九点钟之前我得回去，因为我弟从省城来拿我给他开的药。

他刚来南疆，不服水土，总起热痱子。

我父母都不在了，照看弟妹的责任自然要落在我身上。”

“身为新时代的青年作家，生活得这么拘谨，怎么能创作出惊世的杰作？”

白哲说他可没那么大的理想，只要能上好课，写好自己能写的东西，就满足了。

研究宋明理学的文学系新主任黄理伦忍不住了：“你不就是怕你老婆孤守空房有意见吗？

但我们这也是团结性的聚会，你看，老蒙升为工会主席了，也没忘记你。

在坐的还有咱们刚上任的魏副院长，你好意思扫兴吗？”

白哲说他福薄，对荤菜过敏，刚才就没怎么吃肥肉呢。

还是魏副院长有觉悟，制止了蒙栎：“人各有志，体谅吧。

身为领导干部，总得有点觉悟，不能强迫同志们都跟自己一样。”

白哲感谢着离开了，心里又在嘀咕：“好你个蒙栎，升了职，先带老婆和亲戚吃第一餐，然后带着新情人和追腥逐臭的领导们吃第二第三餐。

担心被发现，刚才上半场就装正经，都没带野女人，下半场转移阵地后才酒池肉林，你以为你真的风流了？

幼稚，南疆人早说了，有多下流，就有多落魄。

你魏副院长也别以为你有多善解人意，你不就是不想跟一个普通教师同乐吗？

不就是怕过多的下属了解你的污浊事吗？”

坐在公交车里一路欣赏夜景，将要靠近较为偏僻的梅塘站，白哲惊喜地看到路边往里面进去百米处一家小酒店门前昏黄的灯光下，坐专车先到来的蒙栎和魏副院长他们正跟几个黑衣男子争吵。

白哲决定先下车，偷偷看个究竟再说。

借着别人家屋角的遮挡和夜色的掩盖，相距二十米左右的白哲见蒙栎他们各自的身边都跟着了一个陌生女子。

当然，也陆续围来了看热闹的路人。

带头的黑衣男子左手挥舞着几张照片，右手指着一个肩扛摄像机的随行者大声控诉：“记者同志，他们还死不认账，什么天底下相似的人太多，什么他们只是在谈业务谈工作，那请你们再看看这几张照片，天底下有这么多相像的人吗？

谈工作有牵起手来谈的吗？

有投到怀里谈的吗？

有睡到床上谈的吗？

再叫警察去查查，这女的是他蒙栎的老婆吗？”

白哲心想，嚯，还叫来了记者，看来是有备而来，这下可热闹了。

两个巡逻警恰好无意中路过，顺着争吵声过来看究竟。

蒙栎慌了，说有话好说，都先进房去，别站在外面影响市容。

带头的黑衣男子嘲笑道：“你们还担心影响市容？

真正影响市容的是你们这些思想龌龊的人，亏你们还是教师，净靠斯文嘴脸欺骗良家妇女，怪不得现在的学生越来越混蛋。

我们就是要在门口当着警察的面说清楚，免得人家以为我们进房去有什么猫腻。”

白哲想冲过去替教师喊冤，说最腐败的是公务部门的腕们，最污浊的是商界的款爷们。

教育界就算有腐败，也只是教育局的官员和学校的校长们，普通教师偶尔去过点红灯生活，都是跟着领导们学的，而且是忍痛掏自己的钱，只能算是小小的腐化，还算不上腐败。

魏副院长不得不站出来了，指着蒙栎身边的女子和照片上的女子问黑衣男子：“请问这是你太太吗？”

黑衣男子说不是，魏副院长乘胜追击：“那不是你老婆你来多什么事？”

黑衣男子说是他老板娘，魏副院长叫他把老板叫来对质，黑衣男子说他们老板没空，让他来代办。

魏副院长冷笑着问巡逻警：“这种误会能请代理吗？”

警察说应该是当事人来办理。

魏副院长继续冲锋：“听到了吗？

总不能连咱们的人民警察也不相信吧？

今天要么叫你们老板亲自过来，要么你们就准备着接受诬告的罪名。”

黑衣男子不得己打了个电话，结果却一脸委屈，说他们老板还是没空。

魏副院长更来劲了，说既然警察己经来了，那就进入了司法程序，必须叫你们老板来，不能撤诉，否则就是藐视法律，要罪加一等。

黑衣男子质问魏副院长有完没完，而后问两个巡逻警能不能私下了结。

警察说可以的，毕竟检察院和法院的人也很忙，但要双方都同意私了才行。

黑衣男子感激着伸手过去握住警察的手，求警察主持公道，毕竟大家都混得不容易。

收回手，警察询问魏副院长：“怎么样？

非要闹出去的话，被记者刨根问底起来，可能对谁都不好呢。”

白哲知道，黑衣男子己乘着握手的工夫，给警察递了钱。

蒙栎还想再嘴硬一把，被魏副院长盯了一眼。

魏副院长见好就收道：“当事人没在场，我们也没法私了，但我们听从警察的建议，决定撤离，不再耽误警察的工作。

如果对方还有什么要申诉，请真正的当事人带上真实的证据去找我们。

同志们，撤！”

魏副院长老婆却带着院长和学院的保卫处长出现了，亮出结婚证，指着魏副院长控诉道：“警察同志，各位街坊，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官模官样的人就是我老公。

想当年，要不是我打工养他，他根本没钱读完大学，要不是我承包了家务，他根本没时间去完成工作，但是升了主任后，就开始嫌弃我了，开始偷偷摸摸在外面玩女人了。

为了孩子，我一首装聋作哑忍着，想不到他越来越过分，当了副院长后，又换了新的狐狸精，给我的钱更少了。

各位街坊，请你们帮我作证，警察同志，我实在忍不住了，请你们替我这个受苦受难的弱女子做个主。

伟大领袖早就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了，可我现在连个狐狸精都不如，这不是违背了伟大领袖的指示吗？”

围观着者都笑了起来，说魏副院长老婆说得对。

警察不得不料理了，说：“阿姨，我们只是巡逻警，不是法官，如果你觉得你比窦娥还冤，要申冤，你可以拿着有用的证据到法院起诉，如果需要我们做今晚这事的证人的话，我们一定不会缺席，怎么样？”

魏副院长老婆突然醒悟似地掏出傻瓜相机来，抓拍了几张，说：“我的证据早己经够了，现在再补充几张。”

魏副院长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院长身上，请求道：“院长，我知错，请看在我为学院辛苦了十几年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院长冷冷地道：“光是你一个人辛苦吗？

解放初期被法办的那些大官，哪个不是曾经为革命出生入死？

哪个不是功劳赫赫的？

仗着一点功劳就搞腐化搞特殊，那当初革命来干什么？

还怎么为人民服务？

还怎么永固江山？”

院长的判词赢得了围观者的掌声。

白哲心里又嘀咕开了：“魏副院长，今晚的事有群众和警察见证了，有记者拍下来了，如果院长还袒护你，你叫他以后还怎么混下去？

立马换一个副院长，才能体现他从严治校，更能给他保住印象分呢，你认栽吧，有点权力就肆无忌惮地乱玩，多玩几个女人就以为是风流，又不小心挑选玩的对象，如此浅薄，栽了活该！”

警察叫魏副院长带着老婆一起回去，老婆却说她自己回去，她准备离婚，没眼睛再看这种忘恩负义的人。

观众又爆出一阵喝彩。

院长和保卫处长带着魏副院长老婆走了。

兴致己被扫，魏副院长和蒙栎几人黯然带着野女人们回到市区，而后各回各家。

最后离场的白哲自己搭公交回去。

白哲总觉得结果不够完美，有点遗憾。

白哲打了电话给刘枫，说要跟他汇报一件庆幸事，刘枫也说他刚目睹了一件痛快事。

白哲叫刘枫先说，刘枫说：“你先来的电话，你先说。”

刘枫的同事方亮也升了职，从教务处副处扶正，成了教务处正处，悄悄请了客，刘枫有幸敬陪末座。

却之不恭，刘枫应邀赴宴。

担心处长还有下半场活动，刘枫先打预防针说他顶多九点钟就要回家。

处长说都结婚半年了，老婆又是看得开的本地人，还要那么早回家？

刘枫编了个借口，说老婆的堂弟明天去定亲，今晚家族里要商量怎么个去法，他能缺席吗？

处长说那是他们家的事，你一个姑爷，算是客人，去掺和什么？

刘枫说是老丈人说的，女婿半边儿，又是在本市工作，得去参谋参谋，发挥大学老师的作用，老婆也在旁边说要找机会融入家族里的活动，给她长点脸，身为外来女婿，能拒绝吗？

处长不得不同意。

九点钟不到，刘枫就撤退了，处长们也撤离，进入酒店更隐秘的包房去。

准备方个便后就回去的刘枫忽然听到厕所里的一个黑衣男子在电话里用短语确证情报：“方亮，没错，进去了，干活。”

刘枫嗅出了某种险情，却不敢确定，也不敢当着人家的面打电话报警，于是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个人，悄悄打电话给方处长，却没人接。

尾随着那个黑衣人，距离目的地还有十米，就见方处长的随行者正打开门来大叫报警，说他们被不明身份的人关起门来打成了重伤，打人者己经逃去。

方处长他们身边，还有几个或叫痛或愤怒或哭鼻子的妖艳女子。

刘枫估计，多半又是处长不小心玩了某个老大的女人，被人家叫人给来了个干脆的，胖揍了。

刘枫停住了脚步，在夜色掩护下迅速撤离，他知道，既然他己提前离开，却又倒回来见证了方处长们的窘状，实在是解释不清，会给自己留下严重后患，不如装不知道。

电话那头的刘枫表示了担忧：“最近南川市是不是在掀起升官潮？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知道多少酒店老板要有生意了，不知道又要发生多少家变了。

我更关心的是，我们提前撤离的理由会不会牵强了点？

会不会给我们埋下祸种？”

“你我不是官场的人，没法知道官场正在掀起什么波浪，”白哲说，“但不管掀什么波浪，只要我们不随便去淌水，不去浑水摸鱼，就平安大吉。

我们能明哲保身就不错了，还能跟他们说什么？

难道跟他们说人生太短，我们的资源太少，难以让别人雨露均沾，难以博爱，只能独沽一味？

这也矫情了点。

难道教育他们不能腐败，不能对不起国家的培养和人民的信任吗？

我们吃着人家的宴席，还教训人家，而且是上级，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主要的是，身为普通员工，你能叫醒一群自以为是的上级吗？”

刘枫问要不要找个路边小店聊个够，叫上庄兴，不知道庄大人在干什么，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怪想他的。

白哲看了看表，说庄大人除了忙着解除民生之艰，还会去干什么？

就别去打搅他了。

兄弟之间，什么时候见都可以，但家还是要尽量按时去报到，古人说得对，身不修，家不齐，何以治国平天下？

人不能两次淌进同一条浑水河。

家在本地的走读生黄立和肖飞突然出现在面前，黄立开白哲的玩笑：“白老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发现美和体验美？

看来离风流人物不远了？”

白哲说他正往家赶呢，肖飞说刚在外面彩旗飘飘，正赶回去维持家里的红旗不倒？

白哲故作神秘地说想叫他们去一个地方，肖飞故作畏惧地说不会是拉学生一起下水把。

白哲说想带他们去男科医院，黄立和肖飞好奇地问去哪里，干什么，白哲说去检验他有没有到外面博爱了。

黄立和肖飞尴尬地笑了起来，似乎明白自己有点过分了，黄立转移话题：“哦，对了，我想到了联想式学习法。

白老师你您不是多次鼓励我们做新时代的风流人物吗？

请问怎么才算是新时代的风流？

怎么才能做成新时代的风流人物？”

白哲边走边说按他的理解，风就是风骨，流就是入流和上流而不下流。

黄立和肖飞要白哲举点例子来清晰地说明。

看着头染黄发的黄立和下穿漏洞裤的萧飞，白哲说说清了就容易受束缚了，自己去发挥吧。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黄立和肖飞笑话白哲：“又是笼统的玄学。

老师，恐怕你也未必明了吧。”

白哲说每一种理念的内涵和外延都很丰富，每个人都只能明白一部分。

如果他很通晓风流的学问的话，就己翱翔在另一番天地里了。

黄立和肖飞哂笑而去，白哲一笑置之。

刚回到家，白哲就接到院长的电话，说蒙栎在回来的路上还是被那帮黑衣人的兄弟袭击了，没有生命危险，但人己住进医院。

据说是蒙栎去玩了一个大老板的情妇，那情妇因为大老板还要去应酬别的女人而时不时孤守寂寞，这才被蒙栎勾搭上了，但那老板宁可放着美食发臭，也不准别人来吃。

蒙栎竟然希望私了，但事情己经被巡逻警和记者发现，为了惩前毖后，学校己报了警，到时当晚一起吃饭的人都可能要接受调查，要白哲先有思想准备，到时就说自己提前回家了就是，其它的不用多说。

白哲感谢院长的关心，又说这也是大事，最好是由领导亲自告诉相关家属，免得家属担心。

院长说可以，白哲把电话递给老婆绿衣公主。

院长说了事情的大概，表明白哲提前撤退了，没有参与后来的活动，叫绿衣公主不要担心。

给回手机，绿衣公主提醒白哲：“心里有我就行了，以后还是别再让你们领导来跟我解释，这显得我很不信任你，会有损你在领导心目中的形象。

不过，我还真的想问问，你早就撤退了，怎么这时候才回到家？”

“我在街上边走边看了一阵子，你知道的，写作的人，需要观察生活。

然后又遇到两个家在本地的走读生，回答了他们几个问题。

你不至于认为我也去揍了我们那工会主席吧，他跟我无冤无仇，又是我的领导，我哪能去干那种不光明正大的勾当？”

绿衣公主说她相信自己的先生没事，因为心中有鬼的人，会被眼神出卖，但“白老师”的眼神坚定，没有游离。

作息规律的绿衣公主己睡去，但书房里的白哲还睡不着，今天的事又令他的思绪起起伏伏着回到几年前那场扫黄的前前后后，再次反思自己的“风流”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