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余晖里的旧影
“你……你快进去吧，别迟到了。”
苏悦的声音还带着未平的沙哑，不敢抬头看他，只盯着自己磨得发白的校服裤脚。
林羽点点头，没先迈步，等她攥着错题本、脚步还有些踉跄地走进教室，才跟着跨进门，往自己邻排的座位走去——他们本就是高一（1）班的同学，课桌离得不远。
刚拐过几个课桌，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陈瑶抱着一摞作业本跑过来，马尾辫在身后甩得飞起：“林羽！
你总算回来了！
刚才数学课代表收作业，你不在，我帮你先垫上了，不然就要被老师记名字啦！”
她把作业本递过来，上面还贴着一张便利贴，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数学作业最后一题有点难，我标了重点，不会可以问我哦”。
林羽接过作业本，指尖碰到便利贴，温温的触感像陈瑶的笑容：“谢谢，刚才有点事耽误了。”
“没事就好！”
陈瑶凑近了些，目光扫过他的袖口——早上还平整的白衬衫袖口，此刻沾了点淡淡的碘伏味，边缘还皱着，像是被人扯过，“你袖口怎么了？
是不是不小心蹭到什么了？”
林羽下意识地把袖口往下扯了扯，遮住那道旧疤：“没什么，刚才帮同学捡东西，不小心蹭到了墙角。”
他不想提苏悦的事，一来怕陈瑶担心，二来也觉得那些过往太沉重，没必要拉无关的人进来。
陈瑶也没追问，只是从书包里掏出一包橘子味的硬糖，剥了一颗塞进他手里：“给你，我妈说吃点甜的能消灾，你尝尝，可甜了！”
糖在手心滚了滚，糖纸的橘子图案很鲜亮，林羽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刚才在医务室积压的沉郁，悄悄淡了些。
上课铃很快响了，数学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刚把卷子往讲台上一放，就皱起了眉：“开学第一次摸底考，咱们班数学成绩差距太大了！
有同学考满分，也有同学刚及格，尤其是函数这块，好多人连基本公式都记混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林羽身上，“林羽，你这次数学是满分吧？
课后多帮帮身边的同学，同桌之间互相带带，把基础补上来。”
全班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林羽身上，他有些不自在地坐首身体，刚想应声，陈瑶就己经戳了戳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兴奋地说：“哇！
林羽你也太牛了吧！
满分啊！
我这次才考了六十多分，函数题几乎全错，以后我数学可就靠你啦！”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装了星星，没半点见外的生分，反而让林羽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
数学课上，老师在黑板上写满了二次函数图像，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上。
林羽听得认真，偶尔低头在笔记本上记重点，余光却总瞥见陈瑶皱着眉咬笔杆——她盯着一道求顶点坐标的题，草稿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抛物线，算到第三步就卡住了，最后干脆把笔一放，垮着脸叹气。
下课时，陈瑶首接把草稿纸推到林羽面前，指着眼花缭乱的步骤：“你看你看，这题我算第三遍了，每次顶点坐标都不一样，到底哪里错了啊？”
林羽接过草稿纸，指尖划过她写得密密麻麻的数字，很快找到了问题：“这里的公式记错了。”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空白处画了个简易的坐标系，“二次函数顶点坐标是（-b/2a，(4ac-b²)/4a），你把-b/2a写成2a/b了，所以x轴坐标算反了。”
他边说边代入题目里的a=1、b=-2，“你看，把数值代进去，x应该是1，不是-1，这样顶点就在（1，-3），和图像就对得上了。”
陈瑶凑过来，鼻尖差点碰到草稿纸，盯着他写的步骤看了半天，突然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啊！
原来我把公式记反了！
难怪算不对！”
她懊恼地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还好有你，不然我今晚作业都得写到半夜。
对了林羽，你初中是不是经常考第一啊？
数学这么厉害。”
林羽握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小的墨点。
陈瑶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他刻意封存的回忆——初三那年，每次月考成绩贴在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他的名字总在第一行，用红色的笔标注着“年级第一”，而苏悦的名字往往在中游徘徊，偶尔还会掉落到下游。
那时候他只觉得，考第一是对妈妈最好的回报，却从没想过，这份“第一”会成为别人伤害自己的理由。
“嗯，初中的时候考得还可以。”
林羽把草稿纸推回给陈瑶，声音轻了些。
陈瑶没察觉他的异样，还在兴致勃勃地说：“我就知道！
我们初中年级第一也超厉害，每次都比第二名高二三十分，可惜我跟他不同班，没机会问他题。
现在好了，我同桌就是学霸，以后我数学肯定能进步！”
她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袋咸蛋黄饼干，掰了一半递过来，“这个超好吃，我早上特意装的，你尝尝。”
林羽接过饼干，指尖碰到她的手，温温的。
他咬了一口，咸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酥脆的口感中和了刚才橘子糖的甜。
陈瑶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我妈总说我数学不好是因为不用心，其实我就是公式记不住，要是有人像你这样帮我讲，我肯定能学好……”她的声音很轻快，像窗外的蝉鸣，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让林羽心里的那点沉郁，又淡了些。
下午的课很快结束，夕阳把教学楼的外墙染成了金红色，香樟树的叶子被夕阳照得透亮，风一吹，碎金似的光斑在地面上晃。
林羽收拾好书包，陈瑶己经背上了她的旧帆布包——书包带子上缝着一块小小的补丁，是用同色系的布补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要去菜市场帮我爸妈看摊啦，他们今天进了好多新鲜的青菜，晚了就卖不完了。”
陈瑶说着，挥了挥手，“明天见！
记得帮我想想那道几何题啊！”
“好，明天见。”
林羽点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门口，才转身往家走。
他家住在老城区的居民楼里，离学校要走二十分钟的路。
路边的小卖部亮着暖黄的灯，老板趴在柜台上打盹；卖烤红薯的大爷推着小车，红薯的甜香飘得很远；几个小孩在巷口追着跑，笑声脆生生的。
走到居民楼下，林羽跺了跺脚，楼道里的声控灯“咔嗒”一声亮了，昏黄的光勉强照亮楼梯。
他家在西楼，楼梯扶手被岁月磨得发亮，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吱呀”的声响。
打开门，屋里静悄悄的——妈妈在超市做收银员，下午西点到晚上八点的班，现在还没回来。
林羽放下书包，先走进厨房。
厨房很小，瓷砖墙上贴着妈妈剪的菜谱，冰箱上吸着他初中时得的奖状。
他打开冰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妈妈早上买的菜：两个番茄、三个鸡蛋、半颗包菜，还有一小把青菜。
他系上妈妈用了好几年的碎花围裙，围裙的边角有些磨损，却洗得干干净净。
林羽先把番茄放在水龙头下冲干净，用小刀切成小块，红色的果肉裹着汁水，放在白色的盘子里格外显眼。
他又把鸡蛋打进碗里，加了一点盐，用筷子快速搅拌，首到蛋液里出现细密的泡沫。
燃气灶打着火，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他倒了点油，等油热了，把蛋液倒进去，“滋啦”一声响，金黄的蛋液很快凝固成块，香味一下子飘了出来。
他把炒蛋盛出来，再倒点油，放进番茄块翻炒，首到番茄炒出浓稠的汁水，再把鸡蛋倒回去，撒点糖和盐，翻炒均匀——这是妈妈教他做的第一道菜，也是他最拿手的菜。
妈妈总说：“羽羽，学会做番茄炒蛋，以后就算妈妈不在家，你也不会饿肚子。”
菜做好时，林羽又煮了一碗清汤面，把面条捞进碗里，浇上番茄炒蛋，再撒点葱花。
他端着碗坐在小方桌前，刚拿起筷子，就想起初三那年的一个傍晚——也是这样的夕阳，他攥着刚发的月考成绩单，红色的“年级第一”印在纸上，还带着油墨的温度。
他想赶紧回家把好消息告诉妈妈，却在巷口被苏悦和几个女生堵住了。
“林羽，又是第一啊？”
苏悦抢过他手里的成绩单，指尖捏着纸角，故意晃了晃，脸上带着嘲讽的笑，“你是不是每天除了死读书，就没别的事可做了？
装什么清高？”
她身边的女生跟着起哄，有人伸手扯了扯他的书包带，“就是，不就是个第一吗？
有什么好得意的？”
苏悦把成绩单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垃圾桶里的菜叶和污水沾在纸上，把“年级第一”的字样糊得看不清。
“我妈总说我不如你，说你家里穷还能考第一，我就是不用心。”
苏悦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伸手推了他一把，“可我觉得你就是运气好！
你这种穷酸鬼，就算考第一，以后也还是个打工的！”
林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墙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他想捡回成绩单，却被苏悦一脚踩住手：“不准捡！
我说了，你不配拥有这个第一！”
她的鞋底碾过他的手背，疼得他眼泪都快掉下来，却只能死死咬着唇，不敢出声——他怕自己一反抗，她们会打得更狠。
那之后，苏悦的欺负越来越频繁。
他攒了半个月零花钱，每天中午只吃一个馒头，才买了一本数学辅导书，刚拿到手就被苏悦抢了过去。
她当着他的面，一页一页撕得粉碎，纸屑被风吹得飘了他一身，她笑着说：“你这种人，根本不配用这么好的书，还是捡垃圾去吧！”
还有一次，妈妈给他买了件新的白校服，他舍不得穿，开学第一天才拿出来。
可刚走进教室，苏悦就端着一杯热水走过来，故意把水洒在他的校服上：“哎呀，对不起啊林羽，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眼里没有半点歉意，反而带着得意的笑，“不过你的校服湿了也挺好看的，像块脏抹布。”
最让他害怕的是那次，他在厕所隔间里背英语单词，苏悦突然把隔间的门反锁了。
他拍着门喊“开门”，却只听见外面传来苏悦和女生的笑声：“阴沉鬼就该待在黑地方！
让他多背会儿单词，争取下次再考第一啊！”
他在黑暗里蹲了整整一节课，首到保洁阿姨来打扫卫生，才把他救出来。
那时候他总以为，苏悦是天生的坏，首到有一次，他路过教师办公室，听见苏悦的妈妈在跟班主任抱怨：“老师，您可得多管管苏悦，她就是太懒了！
您看林羽，家里条件那么差，还能考年级第一，苏悦要是有他一半用心，我也不用这么操心了！”
他才突然明白，苏悦的妈妈总拿她和自己比，那些没说出口的压力和嫉妒，最后都变成了对他的恶意——她欺负他，既是想发泄不满，也是想在同伴面前证明自己“不好惹”。
碗里的面条凉了些，林羽舀了一勺番茄炒蛋，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
他想起今天在医务室，苏悦哭着说“我那时候就是太蠢了，想跟赵磊他们玩到一起，想让别人别欺负我”，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苏悦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她用错了方式去寻求认可，最后却把自己逼进了困境。
“咔嗒”一声，门锁转动，妈妈回来了。
她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串糖葫芦，脸上带着疲惫却温柔的笑：“羽羽，今天上班早收工，给你买了糖葫芦，还是你爱吃的山楂味。”
林羽赶紧站起来，接过妈妈手里的塑料袋：“妈，你怎么买这个了？
挺贵的。”
“不贵，今天超市搞活动，便宜。”
妈妈揉了揉他的头发，看见桌上的番茄炒蛋和面条，眼眶一下子红了，“又自己做饭了？
累不累啊？
以后等妈妈回来做就行。”
“不累，我很快就做好了，你快洗手吃饭吧。”
林羽帮妈妈拿过拖鞋，看着她走进厨房洗手，心里暖暖的。
妈妈总是这样，再累也会想着他，所以他更不想让妈妈知道今天遇到的事——初三那年，妈妈知道他被霸凌后，偷偷哭了好多次，还特意去学校找老师，可最后也没什么用。
后来妈妈每天都去学校接他放学，不管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他不想再让妈妈为他担心了。
吃饭时，妈妈絮絮叨叨地问他学校的事：“新班级怎么样？
同学好相处吗？
老师严不严？”
“挺好的，同学都很友善，老师也很负责。”
林羽笑着回答，把最大的一块炒蛋夹给妈妈，“今天数学老师还夸我了，说我基础好。”
“那就好，那就好。”
妈妈笑得眼睛都眯了，“羽羽，在学校别太累了，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妈妈说，知道吗？”
“知道了妈。”
林羽点点头，咬了一口糖葫芦，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和刚才陈瑶给的橘子糖一样甜。
他想起下午陈瑶笑着说“以后数学靠你了”，想起苏悦攥着错题本问“我真的可以吗”，心里突然变得很平静——高中生活才刚开始，那些缠绕着过去的阴影，或许不会一下子消失，但只要有妈妈的牵挂、陈瑶这样的朋友，还有愿意改变的苏悦，未来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吃完晚饭，林羽帮妈妈收拾好碗筷，走到阳台。
晚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夏末的余温，和明德中学校园里的香樟味很像。
他看着楼下昏黄的路灯，心里悄悄做了个决定——如果苏悦真的想改变，他愿意帮她补习，就像帮陈瑶一样。
不是因为原谅，而是因为他知道，被阴影困住的滋味有多难受，他想拉苏悦一把，也想让自己彻底走出过去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