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尖在数位板上滑动时，是我一天里最踏实的时刻。客厅只开了盏暖黄色的小台灯，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刚画到一半的蒲公英 —— 客户要的 “城市角落” 系列插画，我总能在这些没人注意的绿植里找到安全感。但今天的踏实被编辑的一条微信打破了：“微微，之前说的参考画册到了，在市中心那家‘树影’咖啡馆，你方便去拿一下吗？电子版不够清晰。”
盯着屏幕上的 “咖啡馆” 三个字，我的手心瞬间就出汗了。
我讨厌人多的地方。不是 “不喜欢”，是 “讨厌”—— 那种嘈杂的说话声、偶尔扫过来的目光、需要跟陌生人开口沟通的瞬间，都会让我心跳像被按了快进键，喉咙发紧，连呼吸都要刻意放慢。上次去便利店买牛奶，收银员多问了句 “要袋子吗”，我都结巴着说不出 “要”，最后攥着牛奶跑回了家。
但这个订单是我三个月来最大的一个，客户指定要那本画册里的植物细节参考。我对着屏幕深呼吸了三次，打开衣柜翻出最宽松的灰色针织衫 —— 穿宽松的衣服能让我觉得 “被保护着”，再把画本、铅笔、手机都塞进帆布包，拉链拉到最上面，像给自己筑了个小壳。
出门前，我在玄关的镜子前停顿了几秒。齐肩的黑发贴在脸颊两侧，能挡住一点别人的视线；额前的碎发太长了，我没敢去理发店剪，只能自己用剪刀修了修，有点参差不齐。没关系，没人会注意我的。我这么告诉自己，手却还是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指节泛白。
坐地铁时，我靠在车门边的角落，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对面座位的阿姨在跟同伴聊天，声音不算大，但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进我耳朵里。我赶紧掏出手机，假装看消息，其实屏幕停在空白页面，眼神根本没聚焦。好在 “树影” 咖啡馆离地铁站不远，出了站，我沿着墙根走，避开迎面过来的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咖啡馆的玻璃门推开时，风铃响了一声，我吓得浑身一僵。里面比我想象的人还多，木质桌椅摆得很密，空气中飘着咖啡香和面包香，混合着人们的说话声、勺子碰杯子的声音，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得我胸口发闷。我站在门口，脚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手指抠着帆布包的带子，心里疯狂盘算：要不回去吧？跟编辑说我找不到…… 不行，订单会黄的。
“您好，需要点单吗？” 吧台的店员笑着问，声音很轻。是个穿浅棕色围裙的男生，圆脸，戴了副黑框眼镜，胸前的名牌写着 “阿杰”。
我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我来拿…… 拿一本画册，编辑放在这儿的，姓周。”
“哦，周编辑的画册是吧！” 阿杰立刻反应过来，转身从吧台后面拿出一本硬壳书，封面上印着《城市野生绿植图鉴》，“给你！需要点杯喝的吗？我们家的热美式少糖很适合画图哦。”
我本来想摇头说不用，但看到他递画册的手停在半空，眼神里带着期待，又怕自己的拒绝太生硬。社恐的人好像都这样，总怕给别人添麻烦，哪怕是陌生人。我咬了咬下唇，点了点头：“那、那就热美式…… 少糖，谢谢。”
“好嘞！” 阿杰转身去做咖啡，我抱着画册，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在咖啡馆里找角落的位置。最里面靠窗的那个座位没人，我快步走过去，把帆布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占了个 “安全区”，然后才敢抬起头，偷偷打量周围。
邻桌的情侣在小声说话，女生笑着靠在男生肩上；斜对面的男生在敲笔记本电脑，手指飞快；阿杰在吧台后面忙着做咖啡，偶尔跟熟客打招呼。好像…… 也没那么可怕？我松了口气，把画册打开，翻到客户要的蒲公英那一页 —— 阳光下的蒲公英，绒毛带着金边，根须扎在水泥缝里，倔强又温柔。我掏出铅笔和画本，开始临摹，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渐渐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画得入神，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咖啡杯。“哗啦” 一声，褐色的液体顺着桌子流下来，我下意识地去扶杯子，却还是慢了一步 —— 大半杯热美式，全泼在了刚好走过的一个男人身上。
我的大脑瞬间空白了。
男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定制西装，面料看起来就很贵，现在左胸口的位置全是咖啡渍，深色的液体还在往下滴。他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西装，又抬眼看向我。那是双很锐利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透着一股 “不好惹” 的气场。
“你没长眼睛？” 他的声音有点冷，没有特别大声，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我耳朵里。
我慌得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想找纸巾，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带。“对、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我的喉咙发紧，说话开始结巴，脸烫得像火烧，手心全是汗，连手指都在抖，“我、我帮你洗…… 或者赔、赔你一件新的……”
他没说话，目光落在我摊在桌上的画本上 —— 那页刚画好的蒲公英，旁边还放着那本《城市野生绿植图鉴》。他的眼神顿了一下，好像没那么冷了，但还是皱着眉：“不用。”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擦了擦西装上的咖啡渍，动作利落，却没怎么擦干净 —— 咖啡渍在深色西装上太明显了。我站在旁边，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又自责又害怕，眼泪都快涌上来了：“真、真的对不起…… 我、我马上走……”
我胡乱地把画本、铅笔、画册塞进帆布包，拉链都没拉好，转身就想跑。慌慌张张间，画本从帆布包里滑了出来，掉在地上，刚画好的那页蒲公英露在外面。我想弯腰去捡，却听到他说了句：“你的画。”
我僵在原地，不敢回头。他弯腰捡起画本，走过来递给我。指尖碰到他的手时，我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 —— 他的手很暖，跟他冷硬的语气一点都不一样。我飞快地接过画本，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咖啡馆，连阿杰递过来的热美式都忘了拿。
跑出咖啡馆很远，我才敢停下来，靠在路边的梧桐树上喘气。心脏还在狂跳，脸还是烫的，手里的画本被我攥得皱了起来。我刚才…… 是不是太没礼貌了？他会不会很生气？那套西装看起来好贵，我赔得起吗？一连串的想法涌上来，我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有点想哭。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跳着 “苏晴” 的名字 —— 我的闺蜜，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敢 “逼” 我出门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声音还有点哑：“喂，晴晴。”
“微微！你是不是又躲在家里画画呢？” 苏晴的声音像小太阳一样，带着活力，“跟你说个事儿！我朋友陆宇，你记得吧？他有个发小，是搞建筑设计的，最近在做一个‘城市绿道’的项目，需要插画师，画那种城市里的绿植，我一想，这不就是你最擅长的吗？”
我愣了一下，“城市绿道”？绿植？好像…… 跟我刚才画的蒲公英有点像。但一想到要跟陌生人合作，还要见面沟通，我就有点退缩：“我、我不行吧…… 我怕跟人打交道。”
“怕什么！” 苏晴在电话里翻了个白眼，“人家说了，可以先线上沟通，而且项目负责人虽然看起来冷，但很懂行，不会瞎指挥。你想想，你不是一直想画真正能落地的项目吗？这个绿道建好了，所有人都能看到你的画！”
我握着手机，看着手里的画本 —— 那页蒲公英上，还有刚才被我攥出来的褶皱。好像…… 有点心动。但一想到今天在咖啡馆泼到的那个男人，我又有点慌：“可是…… 我今天搞砸了一件事，我把咖啡泼到别人身上了，还跑了……”
“嗨，多大点事儿！” 苏晴满不在乎，“下次碰到再道歉呗！先跟我说说，你要不要接这个项目？陆宇还在等我回复呢！”
我咬了咬下唇，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 一个说 “太可怕了，别去”，一个说 “试试吧，那是你喜欢的主题”。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手机突然弹出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提醒，屏幕上没有备注。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是谁？会不会是今天被我泼咖啡的那个男人？他找到我的号码了？
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 “陌生号码”，手指悬在接听键上，不敢按下去。电话响了很久，自动挂断了。可没过几秒，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 我的声音还是有点抖。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点冷的男声，跟今天在咖啡馆听到的一模一样：“林微？我是沈泽。你的画本上写了名字。”
沈泽？是他！
我握着手机的手瞬间收紧，连呼吸都忘了：“你、你找我…… 有事吗？”
“‘城市绿道’项目，需要插画师。” 他的语气很直接，没有多余的话，“我看了你的画，觉得合适。明天上午十点，我的工作室，要不要来聊聊？”
电话里的电流声很轻，他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场。我看着手里画本上的蒲公英，又想起苏晴刚才说的话，心脏 “砰砰” 地跳着 —— 是巧合吗？还是…… 他早就想找我合作？
我张了张嘴，想答应，却又怕自己到了工作室会社恐发作，搞砸一切。电话那头的沈泽好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又问了一句：“怎么？不敢来？”
他的话像一根小刺，扎了我一下。我深吸一口气，小声说：“我…… 我去。”
“地址我发你微信。”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是刚发来的地址 —— 离我家不算太远的一栋写字楼。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画本的蒲公英上，金色的绒毛好像活了一样。
明天要去见沈泽了。那个被我泼了咖啡、看起来很不好惹的男人。
我会不会又搞砸？他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我能完成这个项目吗？
一连串的问号在我脑子里转，但我攥着画本的手，却慢慢放松了一点。也许…… 这一次，我可以试着不那么害怕。
至少，为了那些在城市角落里倔强生长的绿植，也为了…… 自己能多走出去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