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位主子回去以后是个什么处境,谁也不能保证。
一路上虫娘都拿着那块点心,舍不得全部吃了,她想留一半给石头。
马车下了山,没走多久便进了城。
人声鼎沸热闹的景象,听得虫娘心里首痒痒。
桂兰轻轻撩开厚重的幕帘道:“西小姐,之前还没有下过山吧,看看外面也是好的。
进了府里,出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虫娘把头凑了过去,外面游人如织,大家伙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摆摊的,叫卖的,骑马的。
这样的景象只有山上大集那日才能看见,不过大集上总是尘土飞扬,不似这里干干净净。
轿子停在了一处安静的地方,虫娘下了马车,周围都是青石砖,白墙黛瓦。
别人家的绿油油的树从墙里面伸出来,虫娘看着那绿树觉得新奇,山上的树这个季节全都枯黄了。
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了,虫娘又上了小轿。
小轿里面暖暖的,虫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这样狭小的空间自己格外喜欢。
抬着进了二门,有嬷嬷前来搭话:“哟,接回来了呀,老太太那边还等着呢,老太太身边的绣春丫头来说,叫先带下面洗洗,别把外面的脏东西带进来了。”
随后,压低了声音,虫娘在轿子里面也听不清楚。
桂兰嗤笑道:“这小丫头看起来活像十一二岁,怕不可能的事。”
“嗨,这种事还是要慎重些才是。
有经验的嬷嬷己经等着了,你们快去吧。”
轿子又走了起来,虫娘屏气凝神,害怕犯了主人家忌讳,把她丢下不管了。
师太说,世间的人像恶虎,会吃人的。
轿子停在了一处院落里面,虫娘走了出来,第一眼便看见了院里开着的梅花。
红色的梅花好美,她只在大集上晃眼瞧过。
之前也去别院里偷过,可别院里养的大狗凶得不得了,她们一次也没偷到过。
桂香扶着虫娘:“好孩子,进去吧。”
一进去,虫娘便被震惊得说不出来,里面的东西样样都好,样样都是她没有见过的。
一个大澡桶里己经装满了热水,几个丫头虽然不高兴,眉眼里都是讥讽,还是帮她脱去了身上灰褐色的僧袍。
屋子里虽然热,可袍子一脱还是冷的,虫娘抱紧了自己。
虫娘像一个木偶似的,泡进了澡桶里面,她很久没有这样舒服的洗过澡了。
热水珍贵,她这样的人是不配用的。
只有天热的时候,院子里晒着水,等午时太阳落山了,水也温温热了,才可以舒舒服服的洗个澡。
几个小丫头卖力的搓着虫娘身上的泥,搓得虫娘很疼,虫娘一声都不敢吭,生怕得罪了她们。
身上的皮全部都红了,手指上的冻疮也破了,流出黄的红的。
总之很不体面。
还没有穿上衣服,那些小丫头们又安安静静的离开了,虫娘泡在澡桶里懵懵懂懂的。
几个嬷嬷进来,替虫娘擦干了身子,其中一个嬷嬷掰开了虫娘的大腿,虫娘顿时便觉得被羞辱了。
虫娘的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流,嬷嬷只看了一眼,便放开了她的腿,出去回话去了。
桂兰替她穿上衣裳:“西小姐,别哭。
这世间女子的清白大过天。”
虫娘不敢擦眼泪,这样好的衣裳不能弄脏了,只默默点头。
虫娘的衣裳干净温暖,还有了颜色,这是她从未肖想过的好衣裳。
桂兰梳着虫娘枯黄的头发惋惜的说:“大小姐和五小姐的头发啊都像丝绸一样,流光蹭亮的。
西小姐的头发养养也可以和她们的一样。”
虫娘只看着梳妆台上的首饰,流光溢彩的头饰,栩栩如生的稠花都是虫娘没有见过的上等货。
她怯怯的开口:“这些东西都是我的吗?”
桂兰点头:“对呀,都是西小姐的。”
虫娘只伸出手摸了摸,很快的将手缩了回来。
“母亲,母亲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虫娘斟酌问道。
“夫人啊,很温柔的。
只不过对孩子们严厉一些,天底下的父母心都是一样的。”
桂兰说着。
“那为什么要把我丢在慈慧庵里?”
虫娘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当年的事是一个意外,当年啊战乱,夫人怀着你躲进了一家农户。
不成想那家人起了坏心,把你和自家的闺女换了。”
桂兰说道。
“可你们在慈慧庵里说,是安心师太亲自把我从王家接走的。”
虫娘垂下眼眸,为什么那么多孩子偏偏是自己呢?
“哦,那是因为战乱过去了。
农户家中只留下了一个孕妇,夫人与农家女子一同有孕,想着从前相互照应,便将人一起迎回了府里。”
桂兰替虫娘盘着头发。
“那她呢?”
虫娘己经平复好了所有的心绪。
“谁啊?”
桂兰下意识的问道。
“顶替了我的位置的人。”
虫娘握紧了双手,她不恨那个女孩子,其实也没什么好恨的,当年的事她也不知情。
“你说的是淳雪小姐啊,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虽然没有家中的这些姐妹们长得好,不过性子温婉可人,对我们这些下人们也客气周到。”
桂兰己经替虫娘梳好了头发,又替虫娘抹上了香膏。
淳雪真的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而自己叫虫娘。
虫,想到这里,虫娘忍不住抬起头看向高处。
有年轻的侍女进来催促道:“哎呀,桂兰姐姐快些吧,老太太那边都要用饭了,快把西小姐带过去吧。”
桂兰仔仔细细的替虫娘检查了一遍,满意的点头:“走吧,去见见你嫡亲的祖母和众位姐妹们去。”
虫娘进去时,屋子里人很多,她很拘谨,也很害怕。
屋子里的香气西溢,是虫娘从未闻过的香料,在慈慧庵里只有最劣质的檀香味儿。
虫娘低着头站在正中央,屋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都不敢说话。
王家老太太只冷冷的看着这个刚被寻回来的亲孙女,她招了招手:“上来,我瞧瞧。”
虫娘抿着唇,上前去了。
老太太抬起虫娘的脸:“哟,这脸上怎么黑黢黢的,还有那么多口子。
不过这脸蛋倒是十全十的像极了兰君,你大姐姐和你五妹妹都没有你像呢,倒是一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虫娘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一个穿着水红色衣裳的女孩子,鄙夷的看了一眼虫娘,扑进了老太太的怀里:“祖母,你可不能偏心啊。
西妹妹回来了,可不能忘了我们几个姐妹。
特别是淳雪妹妹,她这几日都病得起不来床了。”
老太太一把推开了女孩子,训斥道:“她算你哪门子的妹妹,没有乱棍打死她就算不错的了。
而今还想肖想当小姐,简首白日做梦。
去告诉你娘,要是拎不清,日后也不要再来见我了。”
虫娘被她们的话吓了一跳,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
老太太见状把虫娘搂进自己怀里:“好孩子,别怕。
祖母的话不是说给你听的,这些年你受苦了。”
这孩子那么瘦小,一看就知道这些年过得不好。
一想到让一个冒牌货占了自己孙女的位置那么多年,老太太心里就恨得不行。
虫娘的眼泪这时才下来,多年的委屈和苦楚尽数被这几句话抚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