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个小时的高强度训练让玩家们几乎虚脱，汗水浸透的校服紧贴在身上，散发着酸馊味，与周围“学生”们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休息十分钟！”
王猛的声音像是天籁，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十分钟后，夜训开始。
记住，夜训期间，严禁使用任何照明设备，包括手机闪光灯。
违反者，按校规第七条处理。”
校规第七条？
玩家们心里一紧。
上午宣读的校规密密麻麻，没人能完全记住，但“处理”二字在这个副本里，从来都和“死亡”脱不了干系。
林薇瘫坐在地上，揉着发酸的小腿，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沈倾尘。
他也在休息，却没像其他人那样瘫坐，只是靠在操场边的老槐树下，微微闭着眼。
夕阳的余晖穿过枯枝败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连带着那点苍白的疲惫，都像是精心描摹的画。
有几个“女生”端着水，怯生生地想走过去，却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被一个高个子“男生”拦住了。
那“男生”眼神凶狠地瞪着她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响，像是在警告——离他远点。
而他自己，却悄悄把一瓶看起来崭新的矿泉水放在了沈倾尘脚边，然后迅速退回队伍，脸颊（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脸颊的话）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沈倾尘睁开眼时，正好看到那瓶水，他愣了一下，弯腰捡起来，对着周围扫了一圈，轻声问：“谁的？”
没人回答。
周围的“学生”们都低着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他也没再追问，只是拧开瓶盖，小口地喝着。
阳光落在他微抬的下颌线上，喉结滚动的弧度都显得格外清晰。
不远处，几个玩家的眼神越发复杂。
“装什么清高？”
一个染着黄发的女生低声啐了一口，她是第三次进副本，算得上老玩家，此刻正嫉妒地盯着沈倾尘，“没看到那些鬼都围着他转吗？
指不定暗地里做了什么交易。”
“别乱说。”
旁边一个戴鸭舌帽的男生皱眉，“副本里的NPC大多有固定逻辑，他看起来不像和鬼怪勾结的样子，更像是……被特殊对待了。”
“特殊对待？
我看是引火烧身！”
黄发女生冷笑，“你以为那些东西是真的对他好？
等新鲜劲过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林薇没接话。
她注意到，沈倾尘喝水时，手指微微发颤——那是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导致的肌肉抽搐，和他们这些玩家没什么两样。
他并非无坚不摧，只是习惯了隐忍。
十分钟很快结束。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乌云遮住了月亮，整个操场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只有远处教学楼的窗户里透出几盏昏黄的灯，像蛰伏的野兽眼睛。
“全体都有，目标，障碍训练场！”
王猛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回声，“跟上队伍，不许掉队，不许说话，不许开灯！”
队伍像一条沉默的蛇，蜿蜒着走向操场角落的障碍区。
那里堆满了废弃的轮胎、生锈的铁架和不知用途的木板，在黑暗中勾勒出狰狞的轮廓。
林薇紧挨着队伍边缘，心脏狂跳。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脚步声，还有……身后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滴答”声，像是水滴落在地上，又像是某种黏腻的东西在拖动。
她不敢回头。
突然，队伍前方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新人玩家大概是太紧张，脚下被轮胎绊倒，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同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大概是摔倒时不小心按到了。
那点光亮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像一根火柴扔进了炸药桶。
“违反校规第七条！”
王猛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刺骨，“拖出去！”
黑暗中，两道高大的黑影迅速窜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架起那个还在发懵的新人，拖向操场深处。
那玩家终于反应过来，发出凄厉的尖叫：“不！
我不是故意的！
救命！
救命啊！”
叫声越来越远，最后被一阵模糊的、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取代，然后彻底归于寂静。
队伍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停滞了。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冷汗浸湿了后背。
林薇的牙齿在打颤。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首观地感受到死亡的降临，就在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
这时，她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是沈倾尘。
他就站在她前面不远的位置，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单薄。
他似乎也被刚才的动静惊到了，微微侧着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不忍，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摔了一跤、亮了下手机，就要被“拖出去”。
他大概以为，所谓的“处理”只是严厉的惩罚，而不是……死亡。
林薇忽然觉得有些荒谬的悲哀。
这个被鬼怪们捧在手心的学神，对这个世界的残酷一无所知。
“继续前进！”
王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队伍继续移动，只是速度更快了，没人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脚步都放得极轻。
障碍训练异常艰难。
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攀爬铁架、钻过轮胎堆，稍不注意就会被尖锐的金属划破皮肤。
林薇的手臂就被划了一道口子，渗出血来，在黑暗中带来一丝温热的黏腻感。
她看到沈倾尘也在攀爬。
他动作不算快，甚至有些笨拙，好几次差点从铁架上滑下来，看得周围几个“学生”都屏住了呼吸，身体紧绷，随时准备扑上去——如果王猛不在旁边的话。
有一次，他的手抓住了一根生锈的铁条，大概是被铁锈硌到了，手指猛地一缩，身体晃了晃。
黑暗中，一个站在铁架下的“女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想要托住他，却在即将碰到他脚踝时猛地停住，然后迅速缩回手，退回到阴影里，肩膀微微发抖，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沈倾尘稳住身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只是拍掉了上面的铁锈，然后继续向上爬，对刚才那只差点碰到他的手毫无察觉。
林薇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胃里一阵翻涌。
那些鬼怪对沈倾尘的痴迷，己经到了病态的地步——他们能面不改色地吃掉玩家，却会因为差点碰到沈倾尘而恐惧发抖。
夜训持续了两个小时。
当王猛宣布结束时，玩家们几乎是挪着回到宿舍的。
没人说话，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疲惫。
回到307宿舍，关上门的瞬间，那个戴眼镜的女生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太可怕了……我想回家……那个男生……他就这么死了……哭有什么用？”
工装男靠在门上，脸色阴沉，“在副本里，眼泪最不值钱。
不想死，就记住今天的教训——规则，绝对不能违反。”
“还有那个沈倾尘……”黄发女生也回到了这个宿舍，她靠在窗边，眼神阴鸷，“你们看到了吗？
那些鬼宁愿忍着不吃他，也要维护他。
他绝对有问题！”
“有问题又怎么样？”
林薇疲惫地说，“我们现在连自保都难，还是先想想怎么活到明天吧。”
“活到明天？”
黄发女生冷笑，“你们以为夜训结束就安全了？
别忘了，这是惊悚副本，夜晚才刚刚开始。”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所有人刚升起的一丝松懈。
林薇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黑暗中，她仿佛还能听到那个新人玩家的惨叫声，还有那些鬼怪看向沈倾尘时，那近乎疯狂的、混合着占有欲的目光。
她忽然想起食堂里那个被划伤手的老玩家，想起他看沈倾尘时那带着恶意的眼神。
在这个副本里，规则是红线，鬼怪是猎手，但同样危险的，或许还有那些因为嫉妒和猜忌，而把矛头对准沈倾尘的玩家。
而那个被所有人注视着的学神班长，此刻大概己经睡着了吧。
他大概不会知道，自己平静的睡梦中，正环绕着多少双贪婪或怨毒的眼睛。
窗外，一轮残月终于挣脱乌云，清冷的月光洒在操场上。
黑暗中，似乎有无数道影子在蠕动，它们缓缓地、虔诚地朝着沈倾尘所在的宿舍楼方向匍匐，像是在朝拜它们的神祇。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