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夏天，整个的空气湿哒哒的，像罩了一层看不见的水汽，好像是提醒要发生些什么。
这是70年代一个城市的早晨，一大早大饼摊位前排满了人，有的拿着铝锅，有的是一根筷子，铝锅放豆浆，锅盖反过来上面放大饼，筷子串油条，只听见：“来，侬额粢饭油条，来拿好！”
“啥人五根油条，好了！
可以拿了！”
随着这些叫声，队伍慢慢向前移动。
那里的人向来是比较守规矩守次序的，要是插队，都会招来指责，一句：“麻烦侬到后头排队去！”
虽然早饭摊位人头涌动，但是气氛还是蛮和谐的。
早上除了早餐摊热闹之外，当然还有倒马桶的人一个接一个，超过时间服务站点就要关门了。
吃喝拉撒向来都是头等大事。
慢慢的，马路上骑自行车上班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那时要是有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是很有面子的。
林知微—个土生土长的本地小姑娘，这年她刚读完小学五年半——这是过去春季班改为秋季班时多读的半年。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中头彩”，反正就是“额角头碰到天花板”，所有的升学选拔统考都从她这届开始碰上了。
林知微这届小学生毕业必须参加升学考试，即雏形的第一届“小升初”考试。
这年，刚刚恢复了重点中学选拔制度，从那时开始，重点中学可以在自己的片区挑选满足条件的学生入学，而不再是就近分配入学了。
老师口中的“区重点”和“市重点”学校，对于知微来说毫无概念，她还不太明白“重点中学”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接下去的三天考试——就是老师口中的“决定能否进重点的大事”。
那天天刚蒙蒙亮，林知微就起床了。
这天是她们开启重点中学选拔考试的第一天。
知微看见桌上父亲给她准备的早饭，一瓶鲜牛奶和一个吐司面包。
那时候的吐司面包大概就是现在的一升牛奶盒一半的大小，外面用印花的蜡纸包好，有香甜的奶味，这应该就是当时最早的吐司了吧！
父亲作为厂里的技术科长，因为单位离家远，给她准备好早餐后就去上班了。
母亲是会计，向来不太关心她的学习，连这次的选拔考试，也没有多说什么。
林知微洗漱完，倒完马桶——这是她从二年级开始就被她母亲派发下来每天早上必须做的事。
那年知微刚8岁，人才一点点高，要拎着全家五口使用的马桶走个一百多米，该是有多么的费力，小小个子被压弯了腰，还真不是形容，是的的确确真实的模样。
每次经过街坊邻居门口，有的看着会摇头叹息：“太小了，嘎小人，要是拎不动就麻烦了！”
“侬看看人家，嘎小就帮窝里相做事体了！
再看看侬，嘎大人了，还睏懒觉，好意思伐！”
邻居钱阿姨指着自己的女儿说着……其实，这些话对于知微来说无论好坏都是刺耳的，所以她从不抬头跟任何人打招呼，只是用力拎着，快点到站点就好了。
站点里每天都有一位防卫部门的工人，她是专门负责站点开门打扫工作的。
每当知微提起来费力时，总会伸出手来帮一把，这小小的举动就像及时雨，让她从心里感激：“谢谢，谢谢阿姨了！”
“小姑娘，侬以后觉着重的话，要叫那姆妈来倒呀！”
“不要不要！
我自己来，不然姆妈要讲闲话了！”
“唉…”人家阿姨也不好多说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对于知微来说，这是每天必须完成的，跟交作业一样，不完成也是要被责备的。
虽然很多次她真的很想不干了，但是她不能反抗不能说不，不然就被大声一句：“只要侬从今往后不用马桶，就可以不用倒了！”
这就是她母亲给她的回答。
她只能咬牙坚持，有时也很想把马桶炸烂了，但是都无法做到。
因为她害怕。
做完事，喝完牛奶，知微看见还有一张压在牛奶瓶底下的纸条“看清题目，不要粗心。”
那是他父亲的字迹。
知微检查一下文具盒，背起帆布书包走去学校。
手里拿着吐司面包，边走边啃，塑料凉鞋踩在水泥地上“哒哒”响。
学校操场边的杨柳树底下，同学们己经聚得差不多了。
“微微！
快过来！”
孙蔚朝她招招手，手里还拿着她妈给煮的茶叶蛋。
“都排好队！
第一天考试，都打起精神！”
班主任韦老师拿着名册走来，一个一个叫名字打勾。
“到！”
“到！”
“到！”
……随着此起彼伏的应答声，全班全部到齐。
“这次考试很重要，一定要仔细认真”。
班主任说完就带着全班一行人朝考试的教室走。
知微跟着队伍往前走，心里没什么波澜——反正考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回家也不会有人细问，该怎么考就怎么考。
三天的考试很快结束了，她啥感觉都没有，就觉得和平常一样，没啥特别的。
考完和孙蔚她们跳了一会橡皮筋，就回家去了。
她根本没想过会去哪个中学，反正到时候学校总会有通知，就像以前哥哥升初中那样被分配去哪里就去哪里读。
考试结束后的第二个礼拜，忽然变天了，乌云像被打翻的墨汁一样泼满天空，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噼里啪啦打在林知微家新工房的玻璃窗上。
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看见家里的水泥地己经积了水，冰凉的雨水还不停地从门缝往屋里渗。
她很害怕，心想会不会把自己也淹了，她又不会游泳，该怎么弄法？
她小心翼翼地从阁楼上爬下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见母亲正要出门上班，临走前把舀水的铝盆塞给她：“看好窝里相，注意么事伐要让大水浸湿塔了。”
知微撅着嘴，很不情愿地接下了盆。
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了母亲的关门声。
她嘴里一首嘀嘀咕咕：“为啥样样事情才是我，好事轮不到我，做生活被骂姆么一次能逃过额。”
她越想越气，顺手就把盆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么一摔，自己倒被地上的积水溅了一身。
“真倒霉！”
她收拾停当，匆匆吃了一碗泡饭，挽起裤脚蹲在门口，一次次把积水舀到门外，铝盆碰撞地面发出“哐当”声，似乎在诉说着她心里的不满，她也不顾被溅起来的水弄了一身。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她还是惧怕她母亲的。
特别是她发飙的时候，整栋楼都能听见。
所以只有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说几句发泄的话。
水越积越深，舀水的速度根本抵不过渗进来的水速，很快就没过了脚踝，知微看着这种趋势，很想放弃不弄了，嘴里还喃喃自语：“这不是瞎起劲吗，根本没有用！”
“你们自己怎么不过来弄，就让我一个人搞，不公平！”
“舀水舀水，我都快累死了！”
就在她舀得胳膊发酸时，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在哗哗的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
知微愣了愣，这天气谁会来？
她踮着脚走到门边，透过半掩的门往外看，只见雨幕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打开门，韦老师的雨伞还淌着水，她的裤脚和鞋子全湿透了，头发贴在额头上，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林知微！
好消息！
今天区重点中学来调你材料了！”
知微手里的铝盆“哐当”一声掉在水里，溅起了一圈水花。
她傻愣愣地站在齐脚踝的水里，看着韦老师兴奋地表情，知微不知道说什么好。
“下礼拜一去学校拿入取通知书，记得告诉你妈妈！”
韦老师把手里的伞打开，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冲进雨里，背影很快被白茫茫的雨幕吞没。
“谢谢韦老师！”
知微站在门口发着呆，冰凉的雨水漫过脚踝，心里却忽然被电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想象着自己把通知书递给母亲会是什么的样子…或许以后她会对我重视点吧？
转而又想，如果能去外地读书就更好了，不用倒马桶，不用挨骂，不用做这做那……还可以跟同学一起玩，也不用因为棉鞋弄湿被母亲赶出去。
想着想着，知微的思绪被拉着回到了那天被母亲赶出门的情景：那是小学西年级的春节过后，知微那天早早地在学校做完作业了，准备回家时，孙蔚叫住了她，“阿拉几个人想一道跳橡皮筋，你跳得好，跟阿拉一道白相一歇，好伐啦！”
“可以啊，反正我作业也己经做好了！”
就这样她和孙蔚几个一起玩了起来。
他们玩着玩着忘记了时间，而且这时知微发现她的新棉鞋湿了，这时她才意识到时间太晚了，马上说到：“伐白相了！
我额新棉鞋才湿塌了！
要被阿拉姆妈骂色塌了！”
说着撒腿就往家里跑。
这时等着她的是母亲那严厉的眼神和气得发绿的脸，“你又死到啥地方去了？
还晓得回来啊？”
“侬现在本事大了，晓得现在几点钟了伐？”
“侬看看侬额鞋子，鞋子全部脱出来！
侬自己看看全部才湿塌了，侬是不想穿鞋子了是伐？”
说着母亲拿了把尺过来就揍她，噼噼啪啪朝她的屁股打去，这时父亲赶紧过来拦住，“好了好了，讲几句就可以了，不要再打了！”
“就是侬闲话多，侬护牢伊有啥好处”……母亲的话震耳欲聋，对于知微来说是家常便饭，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打骂，她低着头不敢抬，就一首在说：“是伊拉叫我白相额，我自己忘记塌晨光了！”
“下趟不会了！”
“侬现在滚出去，拿好侬额鞋子出去，啥晨光干了，啥晨光再回来！
走！
出去！”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把鞋子朝着她扔了过来。
知微赶紧拿起鞋子灰溜溜出去了。
她脑子里一首在想怎么让棉鞋快点干，干了就可以进屋了。
她没有地方去，只能去灶间。
那时候的工房没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而是几户人家共用一间大厨房。
当时都还没有煤气，每家生着炉子，煤饼就放在炉子边上。
看见炉子，知微便有了主意。
她把开水壶拿下来，把棉鞋手举着，放在炉子上烘烤着。
不一会儿，她的手被哄烫了，赶紧缩回来。
“微微啊！
不好格那弄额，侬只手会被烫坏塌额！”
知微回头看见邻居沈叔朝她走过来，凑过身来低声道：“又被那姆妈骂了！
唉…”他一边说一边把一根枝条拿过来把棉鞋套在头上，然后示范性地做着烤鞋的动作。
知微立刻明白了，“谢谢侬，爷叔！”
“侬去旁边问赵阿姨借一把小椅子来，不然侬要立了脚酸色塌了？”
“哦哦，晓得了！
谢谢侬哦！”
她说着去借了把小椅子，坐下开始烤棉鞋。
烤着烤着，知微有点想睡觉了。
不过她想着不能把棉鞋烤焦了，不然又要挨骂了。
现在她回过来想想，母亲发那么大火，可能不是因为时间晚了，很大原因是棉鞋。
她看见母亲一针一针地给家里两个哥哥和她缝了三双黑色灯芯绒面的棉鞋，春节才刚穿，新的棉鞋给弄成这样，母亲是会生气的。
这样想着，知微也不感到委屈什么，是自己做错了。
也不知道烤了多久，棉鞋终于烤干了，但是有点硬梆梆的，她赶紧穿上，再跺了跺脚，感觉软了许多。
穿好棉鞋的知微走回屋里，母亲看着她的鞋子，还是气恼着说：“弄干了！
我看侬下趟再格那弄湿塌瑙，有侬好看额！”
听着母亲说的话，知微连忙说着：“我以后伐会再格那样子了！”
就这样算过关了。
但是她也真的是不喜欢母亲常常发火骂人，所以心里一首想能有什么办法逃开。
知微的腿感觉发麻了，这时她才回过神来。
一看自己还站在水里，脚发麻得抬不起来了，她赶紧奋力跺脚，跺了好几下，脚才恢复过来。
虽然她感觉自己是稀里糊涂地被重点中学录取，但是她还是希望母亲看到录取通知书后，会对她有所改变，她也希望能跟母亲亲近点。
但是她转而一想，唉，算了！
这或许就是奢望吧！
这是70年代一个城市的早晨，一大早大饼摊位前排满了人，有的拿着铝锅，有的是一根筷子，铝锅放豆浆，锅盖反过来上面放大饼，筷子串油条，只听见：“来，侬额粢饭油条，来拿好！”
“啥人五根油条，好了！
可以拿了！”
随着这些叫声，队伍慢慢向前移动。
那里的人向来是比较守规矩守次序的，要是插队，都会招来指责，一句：“麻烦侬到后头排队去！”
虽然早饭摊位人头涌动，但是气氛还是蛮和谐的。
早上除了早餐摊热闹之外，当然还有倒马桶的人一个接一个，超过时间服务站点就要关门了。
吃喝拉撒向来都是头等大事。
慢慢的，马路上骑自行车上班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那时要是有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是很有面子的。
林知微—个土生土长的本地小姑娘，这年她刚读完小学五年半——这是过去春季班改为秋季班时多读的半年。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中头彩”，反正就是“额角头碰到天花板”，所有的升学选拔统考都从她这届开始碰上了。
林知微这届小学生毕业必须参加升学考试，即雏形的第一届“小升初”考试。
这年，刚刚恢复了重点中学选拔制度，从那时开始，重点中学可以在自己的片区挑选满足条件的学生入学，而不再是就近分配入学了。
老师口中的“区重点”和“市重点”学校，对于知微来说毫无概念，她还不太明白“重点中学”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接下去的三天考试——就是老师口中的“决定能否进重点的大事”。
那天天刚蒙蒙亮，林知微就起床了。
这天是她们开启重点中学选拔考试的第一天。
知微看见桌上父亲给她准备的早饭，一瓶鲜牛奶和一个吐司面包。
那时候的吐司面包大概就是现在的一升牛奶盒一半的大小，外面用印花的蜡纸包好，有香甜的奶味，这应该就是当时最早的吐司了吧！
父亲作为厂里的技术科长，因为单位离家远，给她准备好早餐后就去上班了。
母亲是会计，向来不太关心她的学习，连这次的选拔考试，也没有多说什么。
林知微洗漱完，倒完马桶——这是她从二年级开始就被她母亲派发下来每天早上必须做的事。
那年知微刚8岁，人才一点点高，要拎着全家五口使用的马桶走个一百多米，该是有多么的费力，小小个子被压弯了腰，还真不是形容，是的的确确真实的模样。
每次经过街坊邻居门口，有的看着会摇头叹息：“太小了，嘎小人，要是拎不动就麻烦了！”
“侬看看人家，嘎小就帮窝里相做事体了！
再看看侬，嘎大人了，还睏懒觉，好意思伐！”
邻居钱阿姨指着自己的女儿说着……其实，这些话对于知微来说无论好坏都是刺耳的，所以她从不抬头跟任何人打招呼，只是用力拎着，快点到站点就好了。
站点里每天都有一位防卫部门的工人，她是专门负责站点开门打扫工作的。
每当知微提起来费力时，总会伸出手来帮一把，这小小的举动就像及时雨，让她从心里感激：“谢谢，谢谢阿姨了！”
“小姑娘，侬以后觉着重的话，要叫那姆妈来倒呀！”
“不要不要！
我自己来，不然姆妈要讲闲话了！”
“唉…”人家阿姨也不好多说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对于知微来说，这是每天必须完成的，跟交作业一样，不完成也是要被责备的。
虽然很多次她真的很想不干了，但是她不能反抗不能说不，不然就被大声一句：“只要侬从今往后不用马桶，就可以不用倒了！”
这就是她母亲给她的回答。
她只能咬牙坚持，有时也很想把马桶炸烂了，但是都无法做到。
因为她害怕。
做完事，喝完牛奶，知微看见还有一张压在牛奶瓶底下的纸条“看清题目，不要粗心。”
那是他父亲的字迹。
知微检查一下文具盒，背起帆布书包走去学校。
手里拿着吐司面包，边走边啃，塑料凉鞋踩在水泥地上“哒哒”响。
学校操场边的杨柳树底下，同学们己经聚得差不多了。
“微微！
快过来！”
孙蔚朝她招招手，手里还拿着她妈给煮的茶叶蛋。
“都排好队！
第一天考试，都打起精神！”
班主任韦老师拿着名册走来，一个一个叫名字打勾。
“到！”
“到！”
“到！”
……随着此起彼伏的应答声，全班全部到齐。
“这次考试很重要，一定要仔细认真”。
班主任说完就带着全班一行人朝考试的教室走。
知微跟着队伍往前走，心里没什么波澜——反正考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回家也不会有人细问，该怎么考就怎么考。
三天的考试很快结束了，她啥感觉都没有，就觉得和平常一样，没啥特别的。
考完和孙蔚她们跳了一会橡皮筋，就回家去了。
她根本没想过会去哪个中学，反正到时候学校总会有通知，就像以前哥哥升初中那样被分配去哪里就去哪里读。
考试结束后的第二个礼拜，忽然变天了，乌云像被打翻的墨汁一样泼满天空，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噼里啪啦打在林知微家新工房的玻璃窗上。
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看见家里的水泥地己经积了水，冰凉的雨水还不停地从门缝往屋里渗。
她很害怕，心想会不会把自己也淹了，她又不会游泳，该怎么弄法？
她小心翼翼地从阁楼上爬下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见母亲正要出门上班，临走前把舀水的铝盆塞给她：“看好窝里相，注意么事伐要让大水浸湿塔了。”
知微撅着嘴，很不情愿地接下了盆。
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了母亲的关门声。
她嘴里一首嘀嘀咕咕：“为啥样样事情才是我，好事轮不到我，做生活被骂姆么一次能逃过额。”
她越想越气，顺手就把盆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么一摔，自己倒被地上的积水溅了一身。
“真倒霉！”
她收拾停当，匆匆吃了一碗泡饭，挽起裤脚蹲在门口，一次次把积水舀到门外，铝盆碰撞地面发出“哐当”声，似乎在诉说着她心里的不满，她也不顾被溅起来的水弄了一身。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她还是惧怕她母亲的。
特别是她发飙的时候，整栋楼都能听见。
所以只有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说几句发泄的话。
水越积越深，舀水的速度根本抵不过渗进来的水速，很快就没过了脚踝，知微看着这种趋势，很想放弃不弄了，嘴里还喃喃自语：“这不是瞎起劲吗，根本没有用！”
“你们自己怎么不过来弄，就让我一个人搞，不公平！”
“舀水舀水，我都快累死了！”
就在她舀得胳膊发酸时，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在哗哗的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
知微愣了愣，这天气谁会来？
她踮着脚走到门边，透过半掩的门往外看，只见雨幕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打开门，韦老师的雨伞还淌着水，她的裤脚和鞋子全湿透了，头发贴在额头上，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林知微！
好消息！
今天区重点中学来调你材料了！”
知微手里的铝盆“哐当”一声掉在水里，溅起了一圈水花。
她傻愣愣地站在齐脚踝的水里，看着韦老师兴奋地表情，知微不知道说什么好。
“下礼拜一去学校拿入取通知书，记得告诉你妈妈！”
韦老师把手里的伞打开，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冲进雨里，背影很快被白茫茫的雨幕吞没。
“谢谢韦老师！”
知微站在门口发着呆，冰凉的雨水漫过脚踝，心里却忽然被电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想象着自己把通知书递给母亲会是什么的样子…或许以后她会对我重视点吧？
转而又想，如果能去外地读书就更好了，不用倒马桶，不用挨骂，不用做这做那……还可以跟同学一起玩，也不用因为棉鞋弄湿被母亲赶出去。
想着想着，知微的思绪被拉着回到了那天被母亲赶出门的情景：那是小学西年级的春节过后，知微那天早早地在学校做完作业了，准备回家时，孙蔚叫住了她，“阿拉几个人想一道跳橡皮筋，你跳得好，跟阿拉一道白相一歇，好伐啦！”
“可以啊，反正我作业也己经做好了！”
就这样她和孙蔚几个一起玩了起来。
他们玩着玩着忘记了时间，而且这时知微发现她的新棉鞋湿了，这时她才意识到时间太晚了，马上说到：“伐白相了！
我额新棉鞋才湿塌了！
要被阿拉姆妈骂色塌了！”
说着撒腿就往家里跑。
这时等着她的是母亲那严厉的眼神和气得发绿的脸，“你又死到啥地方去了？
还晓得回来啊？”
“侬现在本事大了，晓得现在几点钟了伐？”
“侬看看侬额鞋子，鞋子全部脱出来！
侬自己看看全部才湿塌了，侬是不想穿鞋子了是伐？”
说着母亲拿了把尺过来就揍她，噼噼啪啪朝她的屁股打去，这时父亲赶紧过来拦住，“好了好了，讲几句就可以了，不要再打了！”
“就是侬闲话多，侬护牢伊有啥好处”……母亲的话震耳欲聋，对于知微来说是家常便饭，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打骂，她低着头不敢抬，就一首在说：“是伊拉叫我白相额，我自己忘记塌晨光了！”
“下趟不会了！”
“侬现在滚出去，拿好侬额鞋子出去，啥晨光干了，啥晨光再回来！
走！
出去！”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把鞋子朝着她扔了过来。
知微赶紧拿起鞋子灰溜溜出去了。
她脑子里一首在想怎么让棉鞋快点干，干了就可以进屋了。
她没有地方去，只能去灶间。
那时候的工房没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而是几户人家共用一间大厨房。
当时都还没有煤气，每家生着炉子，煤饼就放在炉子边上。
看见炉子，知微便有了主意。
她把开水壶拿下来，把棉鞋手举着，放在炉子上烘烤着。
不一会儿，她的手被哄烫了，赶紧缩回来。
“微微啊！
不好格那弄额，侬只手会被烫坏塌额！”
知微回头看见邻居沈叔朝她走过来，凑过身来低声道：“又被那姆妈骂了！
唉…”他一边说一边把一根枝条拿过来把棉鞋套在头上，然后示范性地做着烤鞋的动作。
知微立刻明白了，“谢谢侬，爷叔！”
“侬去旁边问赵阿姨借一把小椅子来，不然侬要立了脚酸色塌了？”
“哦哦，晓得了！
谢谢侬哦！”
她说着去借了把小椅子，坐下开始烤棉鞋。
烤着烤着，知微有点想睡觉了。
不过她想着不能把棉鞋烤焦了，不然又要挨骂了。
现在她回过来想想，母亲发那么大火，可能不是因为时间晚了，很大原因是棉鞋。
她看见母亲一针一针地给家里两个哥哥和她缝了三双黑色灯芯绒面的棉鞋，春节才刚穿，新的棉鞋给弄成这样，母亲是会生气的。
这样想着，知微也不感到委屈什么，是自己做错了。
也不知道烤了多久，棉鞋终于烤干了，但是有点硬梆梆的，她赶紧穿上，再跺了跺脚，感觉软了许多。
穿好棉鞋的知微走回屋里，母亲看着她的鞋子，还是气恼着说：“弄干了！
我看侬下趟再格那弄湿塌瑙，有侬好看额！”
听着母亲说的话，知微连忙说着：“我以后伐会再格那样子了！”
就这样算过关了。
但是她也真的是不喜欢母亲常常发火骂人，所以心里一首想能有什么办法逃开。
知微的腿感觉发麻了，这时她才回过神来。
一看自己还站在水里，脚发麻得抬不起来了，她赶紧奋力跺脚，跺了好几下，脚才恢复过来。
虽然她感觉自己是稀里糊涂地被重点中学录取，但是她还是希望母亲看到录取通知书后，会对她有所改变，她也希望能跟母亲亲近点。
但是她转而一想，唉，算了！
这或许就是奢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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