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硝烟中的玫瑰(闪回)
这次,宋淑华接电话的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
“哎!
您好您好!
……对,我是……哦!
张秘书!
您好您好!”
姑妈的声音瞬间变得恭敬、热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
她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板,脸上堆满了笑容,仿佛电话那头的人能看见似的。
“是是是……清歌在家呢!
刚回来不久……状态很好!
特别好!
……啊?
明天晚上?
有空!
当然有空!
……好的好的!
没问题!
……麻烦您了张秘书!
真是太感谢您了!
……好好好,我们一定准时到!
地址您发我就行!
……再见再见!”
挂断电话,宋淑华脸上的笑容瞬间转化为巨大的狂喜,她激动地一把抓住正在旁边假装看杂志的宋清歌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清歌!
成了!
这次真的成了!
天大的好机会!”
她的眼睛亮得吓人,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宋清歌被她抓得生疼,蹙眉抽出手:“姑妈,您又给我安排了谁?
这次是外星人还是石油王子?”
“别贫嘴!”
宋淑华难得地没计较她的调侃,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神秘,她压低声音,凑到宋清歌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傅云逸。
外交部的傅司长!
秦老将军的外孙!
明天晚上七点,雅韵阁,栖云涧包厢!”
“傅云逸”三个字,像一颗小石子,轻轻的投进宋清歌被接连不断说我相亲弄得有些麻木的心湖里,漾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极轻。
宋淑华却以为她是惊讶,得意地扬起了下巴,“怎么样?
咱这条件,和人家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人家那条件,那叫一个好,配你也绰绰有余吧。”
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她记不清了。
秦老将军的外孙……这个身份标签带来的分量感,却像一块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雅韵阁,栖云涧包厢?”
宋清歌下意识重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那地方她知道,京市顶级的私密会所,一顿饭的价格能抵她以前小半年的战地津贴。
姑妈这次,真是豁出去了。
“对!
就是那儿!”
宋淑华用力点头,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像一朵怒放的菊花,“清歌,这次可不一样!
这位傅先生,那就是天上的云!
咱们平时够都够不着的!
姑妈托了多少像朵盛放的菊花,“清歌,这次可不一样!
这位傅先生,那是云端上的人物!
咱们平时踮起脚都瞧不见的!
姑妈托了多少人情,费了多少心思,才给你求来这个机会!
你可得死死抓住了!”
层关系,求爷爷告奶奶的,才给你争取到这个见面的机会!
你可千万千万要把握住了!”
她一把攥住宋清歌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宋清歌微微蹙眉。
那急切的眼神,恨不得立刻就把她塞进那个名为“傅云逸”的锦绣蓝图里。
“姑妈……”宋清歌试图抽回手,“我……别我我我的!”
宋淑华立刻打断她,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收起你那些想法!
明天,必须拿出最好的样子!
优雅、端庄、少说话,多微笑!
人家问什么答什么,不该问的一句也别多嘴!
这种家庭,讲究多得很!”
她开始围着宋清歌打转,像打量一件即将送上拍卖台的瓷器:“你这身不行!
太素了!
一点都不出挑!
走,现在就跟姑妈去买新衣服!
还有这头发,得去做个造型!
脸也得好好护理一下……”宋淑华絮絮叨叨的声音在宋清歌耳边嗡嗡作响。
她看着姑妈兴奋到几乎有些扭曲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跨越阶层的狂热渴望,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漫了上来。
她感觉自己像个旁观者,被隔在一层透明的玻璃后面,外面的喧嚣和那个高高在上的“傅先生”,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最要紧的是这个!”
宋淑华的手指忽然点向她腕间的手链——那是之前某次相亲时姑妈硬给她戴上的,“这个得摘了!
太小家子气!
还有……”她的目光猛地顿在宋清歌的手腕内侧,那条手链没能完全遮住的地方——一朵深红色的小巧玫瑰纹身,在白皙的皮肤上若隐若现。
宋淑华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看着就不正经!
明天必须用遮瑕膏给我盖得严严实实!
一点痕迹都不能露出来!
听见没有?”
“遮瑕膏”三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宋清歌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沾满血与火的门。
... ...现实的光影瞬间褪色、扭曲,被更原始、更暴烈的色彩和声音粗暴地覆盖、吞噬——刺鼻!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汗水的酸馊、排泄物的恶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皮肉焦糊味,形成一股极具侵略性的浊流,蛮横地钻进鼻腔,粘附在口腔的每一寸粘膜上。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
耳边,是永不停歇的、令人心悸的噪音地狱:近处,是伤者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低沉、断续,像濒死野兽的哀鸣。
是金属器械碰撞发出的冰冷脆响,是吸引器持续不断的、沉闷而贪婪的嘶鸣。
是发电机不堪重负的、单调而巨大的轰鸣,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颤抖。
远处,是沉闷如滚雷的炮击声,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永无止境,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大地的震颤,帐篷顶棚簌簌落下呛人的沙尘。
是子弹尖锐的破空呼啸,带着死神的狞笑,在帐篷帆布外划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轨迹。
是风,裹挟着沙砾和硝烟,永不停歇地呼啸着,拍打着脆弱的帐篷壁,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沉重地压在胸口。
无影灯惨白的光芒,在简陋的医疗帐篷里投下晃动的、界限分明的影子,像一个被死亡笼罩的舞台。
灯光之外,是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昏暗。
帐篷的帆布在风中剧烈地抖动,缝隙里透进来的不是光,而是裹挟着沙尘的浑浊气流。
“Rosa!
这边!
快!”
一个嘶哑的吼声穿透了噪音的屏障,带着撕裂般的急迫。
宋清歌猛地转过头。
汗水早己浸透了她的绿色手术服前襟,在背部洇开大片深色的汗渍。
额头的汗珠不断滚落,滑过被沙尘和油污模糊的脸颊,在下颌汇聚,滴落在脚下混合着血水、泥浆和不明液体的污秽地面上。
她戴着血迹斑斑的橡胶手套,动作却像最精密的机械,稳定得可怕。
她正处理一个腿部开放性骨折的伤员,刚用夹板快速固定好那血肉模糊、白骨森然的断肢。
手腕内侧,那朵小小的玫瑰纹身,在装甲车昏暗摇晃的光线下,沾满了尘土和不知是谁的血迹,依旧灼热地烙印在皮肤上,像一颗滚烫的、来自地狱的眼泪,也像一个仓促而永恒的、被战火强行打断的问号。
... ...“清歌!
你发什么呆呢!
听见没有?
明天这纹身必须盖住!
一点都不能露!
这可是关乎你一辈子的大事!”
宋淑华尖利的声音像一把剪刀,猛地剪断了那根连接着硝烟与血火的记忆丝线。
宋清歌猛地回过神。
眼前是姑妈那张写满急切和算计的脸,耳边是京市午后窗外传来的、遥远而模糊的城市车流声。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指尖触碰到手腕内侧。
隔着衣袖的布料,那朵玫瑰的轮廓依旧清晰可辨。
指尖下,皮肤仿佛还残留着战地沙砾的粗糙感,和……某种滚烫的余温。
她看着姑妈,眼神有些空洞,过了几秒才缓缓聚焦,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恍惚:“……知道了,姑妈。”
宋淑华满意地点点头,拉着她就往外走,“走走走,先去买衣服。”
宋清歌机械地跟着姑妈,脑子里还回荡着那战火纷飞的场景。
到了商场,宋淑华在一堆昂贵的衣服里挑花了眼,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这件显气质那件有女人味”。
宋清歌麻木地试穿着一件又一件衣服,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落在自己手腕上那隐约的玫瑰纹身上。
折腾了一整天,终于买好了衣服,做了头发和皮肤护理。
宋清歌回到家时,骨头像是被拆过一遍。
她把自己扔进床里,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朦胧的吊灯。
明天就要去见傅云逸了。
姑妈嘴里那个年轻有为、温文尔雅的新锐外交官,仿佛天上飘着的云,好看,却摸不着。
而她,不过是姑妈塞进漂亮裙子,推进这场相亲里的一个提线木偶。
手腕上那朵旧玫瑰纹身隐隐发烫。
她下意识用指尖蹭了蹭凹凸的痕迹——明天得用遮瑕膏把它严严实实盖住。
就像盖住一段不合时宜的过去。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
灯也没关,就那么昏昏沉沉闭上了眼。
明天……横竖都是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