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壁灯下,许知微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痛苦褪去后的脆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点滴瓶里的液体无声地滴落,连接着她手背的透明软管,是此刻唯一的动态。
沈屿高大的身影陷在床边的沙发里,背脊挺首,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他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许知微脸上,那份专注和紧绷,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助理低声汇报着调查进展,关于那个姓王的胖子及其同伙的龌龊勾当正被迅速扒开,沈屿的回应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助理悄然退下,房间重归寂静。
只剩下仪器规律的轻响,以及许知微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
这份寂静,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沈屿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门。
记忆的潮水带着旧时光特有的暖黄色调,汹涌而来。
那是城南老旧的居民区,初夏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洒下细碎跳跃的光斑。
七岁的沈屿,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孤零零地站在巷子口,眼神渴望又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紧紧盯着墙角那只正在晒太阳的、毛茸茸的小橘猫。
小猫慵懒地打着哈欠,***的舌头伸出来,露出尖尖的小牙。
它那么小,那么软,像一团会动的阳光。
沈屿的心被那团温暖紧紧攥住,他多想摸摸那看起来无比柔软的绒毛啊!
可是……猫咪!
他从小就怕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总觉得它们的爪子和牙齿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这种恐惧根深蒂固,源于一次不愉快的幼年经历,让他对所有猫科动物都敬而远之。
他试探着,极其缓慢地挪动脚步,小手紧张地攥成了拳头,呼吸都屏住了。
距离越来越近,小猫似乎察觉到了,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他。
沈屿的心猛地一跳,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小脸煞白,仿佛下一秒那猫就会扑过来。
“噗嗤……” 一声清脆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
沈屿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回头。
阳光下,站着一个穿着鹅黄色小裙子、扎着羊角辫的女孩。
她比他矮一点,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根快化掉的草莓冰棍。
是邻居家新搬来的小女孩,叫许知微。
“你想摸它吗?”
许知微的声音像裹了蜜糖,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和笃定。
她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渴望和恐惧。
沈屿的脸瞬间涨红了,窘迫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想否认,喉咙却像被堵住了。
没等他回答,许知微己经像只灵巧的小鹿,蹦跳着跑向那只小橘猫。
她一点也不怕,蹲下身,伸出小手,用指尖轻轻挠了挠小猫的下巴。
小橘猫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细微的“咕噜咕噜”声。
“你看,它很乖的!”
许知微回头,冲沈屿灿烂一笑,那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她朝他招招手,“来呀!
它不会咬人的,它喜欢被摸摸头。”
沈屿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鼓噪着,恐惧和渴望激烈交战。
他迟疑着,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许知微耐心地等着,鼓励地看着他。
终于,在许知微那双清澈信任的目光注视下,沈屿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一步一步,挪到了小猫面前。
他蹲下身,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头。
“别怕,像我这样……” 许知微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小猫,也像是在安抚他紧绷的神经。
她伸出自己的小手,覆盖在沈屿微微颤抖的手背上,引导着他那冰凉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落在小猫温暖柔软的头顶。
当指尖真正触碰到那细密、温热的绒毛时,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柔软触感瞬间击中了沈屿。
想象中的利爪和尖牙并没有出现,只有掌心下那团小生命发出的、令人心安的“咕噜”声,以及头顶阳光暖洋洋的抚摸。
那份恐惧,在许知微温暖的小手和她带着笑意的目光里,第一次有了松动的迹象。
“你看,它喜欢你!”
许知微小声欢呼,她的喜悦是那样纯粹而有感染力。
那天下午,沈屿人生中第一次摸到了猫。
不仅如此,许知微抱着那只温顺的小橘猫,放在他并拢的膝盖上。
他僵硬地坐着,一动不敢动,感受着腿上那小小的、温暖的重量和轻微的起伏。
许知微则坐在他旁边的旧秋千上,一边吃着冰棍,一边叽叽喳喳地跟他说话,讲她以前见过的各种小猫,讲她幻想中的会说话的猫。
她的声音像清脆的风铃,驱散了他长久以来的孤僻和沉默。
他甚至笨拙地学着许知微的样子,用指尖轻轻梳理小猫的背毛,虽然动作依然生涩,但那份对毛茸茸生物的恐惧,在那个被阳光、猫的呼噜声和女孩笑声填满的下午,被许知微用她的勇敢和温柔,撕开了一道温暖的缝隙。
回忆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心口滚烫的酸涩和更深的疼惜。
沈屿的目光从许知微沉睡的脸上移开,落在她放在被子外、正在输液的手上。
那只手纤细白皙,曾那样温暖地、坚定地覆盖在他冰冷颤抖的手背上,带他触摸了恐惧之外的世界。
那时的她,像一个小太阳,莽撞又温暖地闯入他灰暗封闭的世界,驱散阴霾,给了他人生中第一份毫无保留的善意和勇气。
她教会他的,不仅仅是克服对猫的恐惧,更是第一次体会到被理解和接纳的滋味,那份悸动,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种子,随着岁月悄然滋长。
而此刻,她躺在这里,苍白、脆弱、毫无防备,被恶意的药物侵蚀。
沈屿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底翻涌的己经不仅仅是冰冷的怒意,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如同守护稀世珍宝般的决心。
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一缕碎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仿佛触碰的是易碎的琉璃。
“知微……” 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轻得如同叹息,却蕴含着千钧之力,“别怕。
这一次,换我保护你。”
那个躲在巷子口,连摸一只小猫都需要她牵着手的小男孩,己经长成了足以遮蔽一切风雨的参天大树。
而那些胆敢伤害他心底这片唯一净土的人,必将付出他们无法承受的代价。
他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骨节泛白,冰冷的戾气在周身无声地蔓延,与看向许知微时那近乎温柔的视线,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对比。
童年巷口那只小橘猫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而此刻,守护眼前这个曾经给予他阳光的女孩,成为了他余生唯一的、不容动摇的信念。
那份深埋心底的暗恋,在历经时光沉淀后,终于破土而出,化作了汹涌的保护欲和再也不会放手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