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没有走。
他点亮桌上的油灯,豆大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背后的书架上,微微晃动。
他将西山石场近三个月的账簿全都翻了出来,一本一本地核对。
算盘上的“啪嗒”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两个时辰后,顾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他找到了。
问题不在于某一次的损耗,而在于“累积”。
西山石场每个月的损耗都在正常范围内波动,但每次都巧妙地维持在上限附近。
三个月下来,累积的“额外损耗”己经超过了十五方上品青岩。
这不是一个小数目。
上品青岩是制作符纸和一些低阶法器阵基的材料,十五方,足够换取三块下品灵石了。
这笔“亏空”被做得极其巧妙,分散在每一天的流水里,若非顾昭有这奇特的算盘相助,就算是最老道的账房先生,也未必能一眼看穿。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这么精明的手腕?
顾昭的脑海里浮现出石场管事顾远那张精明的脸。
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
顾远只是个外放的管事,最多有点小贪,绝没有胆子和能力做下这么大一笔亏空,还能把账目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背后一定还有人。
顾昭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意识到,自己发现的可能不是一条小鱼,而是一张潜藏在水面下的大网。
他该怎么办?
上报?
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人微言轻,没有实证,仅凭账目上的“合理推测”,只会引火烧身。
那个能神不知鬼不觉贪下三块灵石的人,捏死自己,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就此作罢?
顾昭看着桌角那三颗乌黑的算珠,心中满是不甘。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西山石场运送青岩的脚夫车队,每日都会经过城南的“百草堂”药铺稍作歇息。
而百草堂的掌柜,是他为数不多能说上几句话的人——一个姓孙的老药师。
也许……可以旁敲侧击一下?
这个念头一生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顾昭吹熄油灯,将账簿整理好,悄悄离开了庶务堂。
半个时辰后,顾昭出现在了百草堂的后院。
“小昭?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孙药师披着外衣,有些惊讶。
“孙伯,我……我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您。”
顾昭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递了过去,“这是我省下来的二两桂花糕,您尝尝。”
孙药师呵呵一笑,接过点心:“你这孩子,有心了。
进来坐吧。”
两人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顾昭假装无意地问道:“孙伯,最近西山石场的车队,还是照常在您这歇脚吗?”
“是啊,风雨无阻。”
孙药师呷了口茶,“不过说来也怪,以前他们歇脚,就是讨碗水喝。
最近这几个月,总有个领头的车夫,会偷偷摸摸地找我换点东西。”
顾昭心中一动,连忙追问:“换东西?
换什么?”
“一些‘赤尾蝎’的尾针,”孙药师压低了声音,“那玩意儿带毒,虽然不致命,但能麻痹人的手脚,是炼制一种低阶毒粉的材料。
他每次都用碎岩石换,说是自己捡的,但我看那岩石的质地,倒像是西山石场的好料。”
赤尾蝎尾针?
毒粉?
顾昭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贪墨,这是在“销赃”!
有人将上品青岩偷运出来,敲碎了伪装成普通岩石,然后通过车夫,少量多次地换取这些不起眼的修炼材料!
“孙伯,那车夫长什么样?”
“尖嘴猴腮的,左边眉毛上还有颗痣,叫……好像叫阿西。”
阿西!
顾昭记得他,是管事顾远的远房亲戚!
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了起来。
顾昭强忍着内心的震动,又和孙药师闲聊了几句,便匆匆告辞。
回庶务堂的路上,他手脚冰凉,冷汗浸湿了后背。
他知道,自己己经踏入了危险的漩涡。
回到那间熟悉的账房,顾昭没有开灯,只是借着月光,呆呆地坐在桌案前。
突然,他伸出手,将那个旧算盘拿了起来。
他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每一颗算珠,尤其是那三颗乌黑的。
在反复擦拭那颗给他“滞涩感”的算珠时,他忽然感觉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他停下来,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发现算珠的侧面,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纹。
他心中一动,将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到指尖,对着那道裂纹用力一捏!
“咔嚓。”
一声轻响,算珠裂开了。
里面是空的。
一粒比米粒还小,闪烁着淡淡银辉的砂砾,静静地躺在算珠的凹槽里。
一股微弱但精纯至极的灵气,从那粒细砂中散发出来,钻入顾昭的指尖。
这……这是……顾昭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灵砂!
而且是品级高到他无法想象的灵砂!
仅仅是这一丝气息,就让他感觉比在家族灵气最充裕的“聚灵室”里待一天还要舒畅!
原来,这个算盘的秘密,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首觉,而是这颗灵砂在与外界的灵气流动产生反应!
账目亏空,代表着灵物(青岩)的流失,改变了其承载的“气”,所以灵砂才会给他警示!
顾昭颤抖着手,将那粒灵砂倒在掌心。
他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但他明白,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或许,借助它,自己那“下下”品级的杂灵根,也能撬开仙途的一丝缝隙?
一个大胆到疯狂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