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救命!冰山教官的cpu好像烧了
那些碎片,来自许多人的低语,来自华阿姨语焉不详的叹息,来自阿米娜无意间的提问,来自文教授尘封己久的日记,甚至来自那位克里姆林宫的主人,在某个瞬间,那个复杂且含义深刻的眼神。
她就像是一位耐心的考古学家,轻轻拂去时间的尘埃,将每个人的记忆一点点还原,最后拼凑成了一部漫长的电影,而她——只是这部电影中的一位群演。
电影的名字,叫《梅香如故》。
她,这个从头到尾的“观众”,却在别人的故事里,流尽了自己一生的眼泪。
第一幕 如梦令•柳影柳下风光迟暮,背影金辉如铸。
不语心先惊,手绢香犹驻。
谁顾?
谁顾?
一眼春风难诉。
那天下午,北京的大院里,阳光恰到好处。
林岳梅刚刚结束一场冗长的内部提干培训,正陪着一位军区老领导,在部队大院深处的老干部招待所里,悠闲地散步消食。
穿过一片小巧的月季花园时,一阵悠扬的笛声随风飘来,夹杂着几声清脆的拍板声,从不远处的凉亭里传了过来。
几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老干部围坐在凉亭中,神情专注,目光停留在某个地方。
一位看起来像是文工团的老师傅,正带着几个年轻姑娘在做着表演示范,她们是南方地区过来汇报演出的青年戏曲家。
“……昆曲,讲究‘无声不歌,无动不舞’,”老师傅的声音缓缓响起,“你看,同样是表达‘哀伤’,京剧可能是这样的大开大合……”他说着,比了一个夸张的亮相。
“而我们昆曲,却只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
他转头看向一位坐在凳子上穿着简朴的女孩,轻声道:“阿文,你来。”
林岳梅的目光随之移向她。
那一眼,深深地把他吸引住了。
那个叫“阿文”的女孩,缓缓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她穿着一袭稍显发白的淡青色粗布旗袍,未施脂粉,却宛如从江南细雨中移植到北方庭院中的一朵栀子花,静谧且清冷。
她没有开口唱歌,仅用手势和眼神,演绎着昆曲里“年长女性”与“妙龄少女”在听到同一个悲伤消息时截然不同的反应。
演“年长女性”时,她的眼神,先是震惊,接着浑浊,最后归于一种认命般的麻木与死寂。
而演“妙龄少女”时,她的眼神,则是先清澈,后迷茫,最后,像一片被揉碎的星光,弥漫着无助和破碎的痛感。
林岳梅站在原地,完全愣住了。
那一刻,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识到,原来那些他在古典文学中读到的——关于“风骨”、“神韵”、“东方气质”的词汇,竟然,都能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展现出来。
第二次见到她,是两天后的傍晚,在那栋楼拐角的老旧开水房。
那份属于“仙子”的光环,被滚烫蒸汽和人间烟火气冲散了个干净。
狭小的水房里充斥着人声与嘈杂,大院里的几个半大孩子,大概刚打完球,满脸热汗,闹哄哄地冲进来,像一阵风般从苏文身边挤过,先一步占了水龙头。
苏文被挤到最后,她手里那个印着红花的搪瓷水壶差点脱手。
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退到一旁,目光垂下,一副“老实巴交”又无可奈何,林岳梅的心口不知为何,被轻轻刺了一下。
终于轮到她时,水龙头里只剩下细若游丝的水流。
她把水壶侧着,接了半天也不见满,端着壶的手臂也微微颤抖。
林岳梅看不下去,走上前,用尽量自然的语气开口:“同志,我帮您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苏文愣了一下,她回头看见他,脸上不由自主浮起一抹红晕。
就在水壶快满时,水流忽然猛地变大。
滚烫的热水溅出,结结实实泼在了林岳梅的手背上。
“呀!”
苏文失声惊呼,几乎是本能地,从袖中抽出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手绢,一把按在他的手背上。
柔软的棉布带着淡淡的皂荚香气,与灼热的疼痛形成鲜明对比。
林岳梅低头,目光落在手绢一角——那上头,用淡粉丝线绣着一枝盛开的梅花,花瓣细致得仿佛能嗅到暗香。
那一瞬间,他心头一震,像被无形的雷劈中。
他猛地抬头,对上了苏文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满是惊慌与真切的关切,不含一丝矫饰。
刹那间,那个不染凡尘的“仙子”,和眼前这个慌乱却柔情的“凡人”,在他心中完美重叠。
苏文也意识到,自己竟用最私密的手绢触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手,这样的举动,在她的教养里是多么的“不像话”。
她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
她慌忙收回手,也顾不得捡那方手绢,抓起地上的水壶,几乎逃离似的跑出了水房。
林岳梅却怔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方遗落的手绢。
那手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和淡淡的皂香。
他只是静静站着,久久未动。
隔天晚上,首都剧场的灯光,仿佛比往常更亮了一些。
林岳梅坐在台下,身姿笔挺,神情镇定,但内心却远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
他来这里,远不止完成大院子弟的“观众任务”,更像是为了确认某个答案。
当《游园惊梦》的笛声悠悠响起,那位扮演“杜丽娘”的花旦,轻抬水袖,从舞台深处缓缓走出时,整个剧场仿佛都随着她的步伐,一同陷入一场梦境。
她的唱腔婉转清丽,声声入心;她的身段柔美婀娜,一颦一笑皆是风韵。
台下的林岳梅,却看得恍恍惚惚,他不敢确认,这真的是那位在开水房里的姑娘吗?
一曲终了,掌声如雷。
林岳梅随着人流,走到后台。
那里充斥着脂粉、汗水与老旧戏服混合的味道,与舞台上的精致典雅,恍若两个世界。
他看着卸下妆容忙碌来往的演员,心中却犹豫,不知自己贸然闯入,会不会显得唐突。
就在这时,一个爽朗的声音拍上了他的肩膀。
“呀!
岳梅啊,怎么站门口不进去啊?!”
是文工团的刘副团长。
林岳梅被这一句问得有些窘迫,脸不由自主地烫了起来。
刘副团长看着他这副模样,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干脆不由分说地领他走了进去。
化妆间里,苏文己经卸下了舞台上华丽的行头,换上一身素净的便服。
她的脸上不再有浓妆,只留下清秀淡雅的眉目与恬静气质。
她正从椅子上款款站起,谦逊地对几位前辈鞠躬致谢。
“百闻不如一见啊!”
刘副团长大步上前,声音洪亮,“苏文同志,果真担得起‘闺门旦’的传人!
昆曲有你们这些青年,复兴指日可待!”
苏文连忙回礼,声音柔和:“刘团长过奖了。
这次能有机会向前辈们学习,是我荣幸。
还望日后多多指点。”
“好说!
祖国的科技和文艺,都得百花齐放!”
刘副团长爽朗一笑,“来,合个影吧!”
一番热闹过后,他才想起介绍身边的林岳梅。
“这位,是我们大院里最优秀的后生,林岳梅教官。”
苏文抬起眼。
她的目光,恰好撞上林岳梅的。
那一瞬,她仿佛回到了两天前开水房里——那个让她脸红心慌、又带着一丝暖意的场景。
“苏文同志,你好。”
林岳梅的声音比他想象中还要沉稳。
他伸出手,与她握手。
当她的指尖,轻轻触到他掌心的那一刻,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手背上仍留有那枚未完全消退的烫痕。
苏文的心里,“咯噔”一下。
握着的手,也跟着,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第二天傍晚。
苏文从北海公园散心回来,刚走到招待所楼下的花园时,脚步便慢了下来。
那棵枝叶垂落如瀑的老柳树下,站着一个穿着笔挺军装的男人。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背影镀上一层温柔而肃静的金色。
他似乎在等人,又似乎只是静静看风景。
是林岳梅。
她与他目光相撞的那一瞬,心口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仿佛受惊的小鸟一般,立刻移开了眼,加快脚步,想快些融入身边的同门姐妹中。
这时,林岳梅追上两步,轻声唤她:“苏文同志,请留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磁性。
苏文本可以装作没听见,但她的脚步却像被拴住了,偏偏停了下来。
她回过身,尽力让语气显得平静又疏离:“林岳梅同志,您有事吗?”
林岳梅静静凝视着她。
她的眼睛,就像一潭被风吹皱的江南秋水,只轻轻眨了一下,他的心跳便跟着顿了一拍。
他缓缓开口,压抑着情绪:“听说,你们剧团明天就要回苏州了。”
“是的。”
她轻声答道。
林岳梅沉默了一瞬,从军大衣口袋里取出那方被他洗得干净、叠得整齐的素白手绢。
“这是……那天不小心掉落的。
我用清水洗过了。”
他把手帕托在掌心,递到她面前,梅花的刺绣正好露在最上面,那枝粉色梅花,仿佛依然带着她的呼吸与温度。
苏文盯着那朵梅花,心中莫名泛起一阵悸动。
就在她要伸手去拿时,两位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正好从他们中间穿过,笑声和车***清脆响起。
苏文的脸“唰”地红了,仿佛那份不言明的心事被当众揭穿。
她急忙后退一步,低声道:“你都用了……就算了,随你处理吧。”
说完,她像被烫到般,转身就走。
林岳梅张了张嘴,却找不到理由去喊住她。
然而,走出几步的苏文,忽然又停了下来,轻轻回头。
她咬了咬唇,像是鼓起了全部勇气,低低问道:“你的手……还好吗?
那天……谢谢你。”
林岳梅怔了怔,随即,一股无法言说的喜悦,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笑了。
那笑容让他一贯严肃的脸庞生动了几分,嘴角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不再像军官那么凌厉,倒有点年轻男孩的清爽。
“没事,”他说,“一点都不碍事。”
苏文看着那笑容,心跳更快了。
她飞快地点点头,不敢再多看一眼:“那好,林岳梅同志,再见。”
林岳梅的笑容逐渐平静下来,但眼底的光却更亮:“苏文同志,再见。”
他目送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楼影与树影之间。
柳树上,蝉鸣声一阵接着一阵,像夏日里一场虚幻又燥热的梦。
而他的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方只有苦寒中才会散发梅香的手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