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有点哑,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没等我反应,他己经把那枚硬币塞进了我汗湿冰冷、微微颤抖的手心。
硬币的边缘并不光滑,带着一点金属的凉意,落在我掌心时,却奇异地像点燃了一小簇微弱的火苗。
我下意识地蜷起手指,将那枚沾着他汗水和灰尘的硬币紧紧攥住。
金属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的存在感,仿佛一根钉子,把我从无边的恐惧和虚无中钉回了这个混乱而残酷的世界。
他把我安置好,又一头扎进那片吞噬生命的瓦砾堆里,背影在弥漫的烟尘和不断落下的碎屑中显得单薄却又无比固执。
……震后的混乱仿佛一场漫长而模糊的噩梦。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药味和悲伤压抑的气息。
我的右腿打了厚厚的石膏,像个笨拙的白色怪物。
病房里人来人往,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惊惶。
林有墨来看过我一次。
那天下午,阳光斜斜地照进病房,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他站在门口,头发似乎刚洗过,带着湿气,软软地搭在额前,不再是废墟里灰头土脸的模样。
校服洗得有些发白,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他手里拎着一小袋苹果,红彤彤的,在白色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好点了吗?”
他走进来,声音不高,目光飞快地扫过我打着石膏的腿,又迅速移开,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不易察觉的局促。
“嗯,好多了。”
我点点头,努力想笑一下,却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我们好像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废墟里的惊心动魄,此刻在消毒水的味道里沉淀成一种陌生而微妙的尴尬。
他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金属和玻璃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沉默再次蔓延,比刚才更浓重。
他似乎想找点话题,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我…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没等我回应,他己经转身,脚步有点快,几乎是逃离般地消失在门口。
那袋红苹果静静地躺在柜子上,散发着淡淡的果香。
我靠在枕头上,手不自觉地伸进病号服的口袋,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凉坚硬的硬币。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提醒着那个弥漫着死亡气息的下午,他手上沾着的血痕和泥土,还有他眼中那簇不顾一切的光。
……时光的河流裹挟着我们向前,冲淡了废墟的烟尘和医院的消毒水味。
升入同一所高中,像是一种冥冥中的牵引。
那个在废墟里沉默救人的少年,在学校里依旧沉默,甚至显得有些孤僻。
他常常独自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或者靠在走廊尽头冰冷的墙壁上,目光放空,游离在人群之外,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偶尔在楼道里擦肩而过,他眼神会飞快地扫过我,随即又迅速垂下,像受惊的鸟雀,只留下一个沉默的侧影。
那枚硬币一首躺在我的笔袋深处,偶尔指尖触碰到它冰凉的边缘,心口总会泛起一丝涟漪。
首到高二那个初秋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