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华美的礼服却像一副冰冷的铠甲,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腰间的束带一再收紧,仿佛要将她本就稀薄的存在感彻底挤压殆尽。
“抬头,挺胸。”
身旁的男人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吩咐调整一件家具的摆放角度。
顾衍舟的手臂礼貌地挽着她,指尖隔着衣料传来淡漠的温度。
他们是今天这场盛大婚礼的主角,但在沈清歌看来,自己不过是个被精心打扮后推上前台的提线木偶。
圣歌在恢弘的教堂里回荡,彩绘玻璃滤下的光斑驳陆离,落在宾客们矜持微笑的脸上。
他们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好奇、审视、怜悯,还有不易察觉的轻蔑,像细密的针,无声地刺穿她勉力维持的平静。
“顾家真是大手笔,这婚礼够排场。”
“新娘是哪家的千金?
以前没听说过沈家。”
“据说是沈氏电子那个,早就败落了…听说顾家出了天价彩礼。”
“啧,长得倒是挺标致,像个瓷娃娃,就不知道经不经得起顾家那规矩…”窃窃私语声碎钻一样散落在空气里,沈清歌睫羽微颤,下意识地想蜷起手指,却立刻感受到身旁男人手臂肌肉几不可察的一紧。
她重新挺首了背脊,将唇角调整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幸福而羞涩的弧度,这是交易。
她对自己说。
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神父的祝词庄严而漫长。
当顾衍舟拿起那枚硕大的钻石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时,冰冷的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缩。
他注意到了,深邃的黑眸瞥了她一眼,那里面没有新郎应有的热情,只有一丝评估商品是否完好的审慎。
他执起她的手,俯身,一个礼仪完美的吻落在手背。
唇瓣的温热一触即离,留下的却仍是冰冷的错觉。
掌声雷动。
她在他臂弯的牵引下转身,面向满堂宾客。
镁光灯疯狂闪烁,几乎要灼伤她的视网膜。
在一片炫目的白光里,她清晰地看到前排宾客中,一道格外不同的目光。
那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人,穿着香槟色的礼服裙,妆容精致,气质出众。
她也在鼓掌,嘴角噙着笑,但那双望着她的眼睛裏,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沉沉的、冰冷的审视,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嫉恨。
沈清歌的心口莫名一窒。
“那是苏晚晴,苏家的女儿,和衍舟一起长大的。”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另一侧响起。
沈清歌微微侧头,对上她新任婆婆——王雅茹女士的目光。
顾母穿着暗紫色的中式礼服,颈项间的翡翠帝王绿珠子颗颗***,映得她保养得宜的脸庞更加威严苛刻。
她的视线同样落在沈清歌身上,从头发丝打量到裙摆,像在检查一件刚刚交割完毕的拍卖品。
“知道了,母亲。”
沈清歌低声回应,垂下了视线。
婚礼仪式后的宴会设在顾家旗下的七星级酒店宴会厅。
水晶灯如同倾泻的星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沈清歌换上了一身敬酒服,红色的旗袍,同样价值不菲,同样束缚得她行动间不敢有分毫差池。
她挽着顾衍舟,一桌一桌地敬酒。
他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商界名流之间,言谈举止无可挑剔,偶尔还会体贴地为她挡酒,或是在别人夸赞新娘子美貌时,露出一个略显宠溺的微笑。
表演得天衣无缝。
只有沈清歌能感觉到,他揽在她腰侧的手,始终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距离,他的每一次微笑,都精准地计算着角度和持续时间,从未真正抵达眼底。
她的脸颊因为酒精和持续的假笑而变得僵硬,脚踝被新高跟鞋磨得生疼。
但比身体更累的,是心。
无处不在的打量,意味深长的祝福,顾母时不时瞥来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还有那位苏晚晴小姐,如影随形,总是在不远处,用那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某一刻,顾衍舟被几位叔伯辈的人物拉住交谈,她得以短暂地脱身,走到相对安静的露台边缘,想透一口气。
晚风吹拂,稍微驱散了厅内的燥热。
她望着脚下城市的璀璨灯火,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些光亮,没有一盏是为她而点的。
“不舒服?”
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边响起。
沈清歌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浅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气质干净温和,与宴会厅里那些精于世故的面孔有些不同。
“还好,只是有点闷。”
她礼貌地笑笑。
“我是邵明轩,”男人自我介绍,递过来一杯温水,“喝点这个吧,我看你喝了不少酒。”
“谢谢。”
她确实需要,接过水杯时,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
“我们以前是校友,附中15届的,你可能不记得我了。”
邵明轩笑了笑,眼神真诚,“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你。
你…很漂亮。”
他的目光里没有审视,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这短暂的善意,几乎让她筑起的心防裂开一道缝隙。
“谢谢你,邵学长。”
她轻声道。
“清歌。”
冷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顾衍舟不知何时结束了谈话,站在露台入口处,灯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阴影,看不清表情。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几度。
邵明轩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对他点了点头:“顾总。”
顾衍舟的目光掠过邵明轩,最终落在沈清歌手中的玻璃杯上,然后是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该去敬下一桌了。”
他语气平淡,不容置疑。
沈清歌将水杯塞回邵明轩手中,低声道了句谢,走向顾衍舟。
他伸出手,再次挽住她,力道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重,像是烙下一道无形的桎梏。
离开露台前,他回头看了邵明轩一眼,眼神锐利如冰刃。
接下来的流程,沈清歌像个被输入了程序的机器人,完美地执行着每一项指令。
微笑,举杯,道谢,寒暄。
但她的心脏,却在胸腔里沉沉地跳动着,每一次回落,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终于熬到宴会临近尾声。
送走最重要的几位宾客后,顾衍舟被助理请走,似乎有紧急公事需要处理。
顾母王雅茹走了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今天还算没出大错。
记住,从今天起,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顾家的脸面。
别再像刚才在露台上那样,和不相干的人单独相处,徒惹闲话。”
“是,母亲。”
沈清歌低着头应道。
“车在等了,你先回去。”
顾母吩咐完,便转身走向另一群贵妇。
加长的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滑行在夜色中。
车内空间宽敞得奢侈,却更像一个移动的精美牢笼。
沈清歌独自一人坐在后座,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飞速倒退。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钻石,太大了,沉甸甸的,压得指关节都有些酸。
忽然,她的目光被街边景象吸引。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
路边,是一家顶级的法式餐厅。
暖黄色的灯光勾勒出室内优雅的轮廓,而就在临窗的位置,她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顾衍舟和苏晚晴。
他竟然在这里。
他不是有紧急公事吗?
顾衍舟脱下了新郎的礼服外套,只穿着衬衫,袖口随意挽起,姿态是宴会上从未有过的松弛。
苏晚晴坐在他对面,单手托腮,笑得明媚动人,正说着什么。
顾衍舟微微侧头听着,唇角竟也牵起一丝极淡的、真实的弧度。
服务生为他们送上甜品,苏晚晴很自然地伸手,用指尖轻轻拂去顾衍舟嘴角可能并不存在的点心屑。
他没有避开。
绿灯亮了。
车子缓缓启动,那幅温暖、默契、唯美的画面,像电影镜头一样,被缓缓拉远,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沈清歌僵硬地坐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冷却了下去,冻结成冰。
原来,他那份罕见的、真实的温和,不是不会,只是从不会对她展现。
她缓缓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地掠过,像一场无声的滑稽电影。
手指上的钻戒硌得生疼。
她想起了一周前,在医院消毒水气味弥漫的走廊里,主治医生的话言犹在耳。
“沈小姐,你弟弟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那款特效药和接下来的手术,是最后的希望…但是费用,确实非常高昂,请你尽快想办法。”
她看着病床上弟弟苍白瘦削却仍对她努力微笑的脸,攥紧了口袋里那张薄薄的、印着顾氏家徽的支票。
那不仅能买来天价药物和手术费,还能买来全球最顶尖的医疗团队。
代价是她的人生。
车子驶入半山腰的顾家宅邸,沉重的雕花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隔绝了外界。
沈清歌睁开眼,看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