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宁栀把最后一瓣橙子插进玻璃盏时,窗外的风突然紧了。
细沙似的雪粒裹着寒气撞在窗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谁在远处轻轻叩门。
她抬手拢了拢围巾,指尖触到针织面料下微微发烫的耳垂,
低头看了眼手机 —— 下午四点零七分,离沈放下课还有二十分钟。
餐盒里的糖醋排骨还冒着热气,酱汁浸着翠绿的葱段,是她照着食谱练了三次才掌握的火候。
沈放胃不好,画室里总堆着速食,她便总想着变着花样给他带些热乎的。“走啦!
再磨叽我哥真得饿死在画室!” 梁宥恩在玄关处跺了跺雪地靴,
鞋跟沾着的雪水溅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斜挎着帆布包,发梢还挂着未化的雪星,
显然是刚从外面跑回来。宁栀把餐盒抱在怀里,用胳膊肘顶开宿舍门。寒风呼啦一下灌进来,
卷得她围巾边角翻飞,那句藏在围巾下的 “明天之后,
再也不用藏着了” 瞬间被吹散在风里。她缩了缩脖子,将餐盒抱得更紧,
仿佛这样就能护住心底那点滚烫的期待。明天是沈放的生日,
也是她准备了整整一年的 “坦白日”。
床底的纸箱里躺着双份礼物:一份是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速写本,
色的侧脸、图书馆里趴在图纸上小憩的眉眼、雪地里低头替她拂去发间落雪的指尖;另一份,
是她自己。她打算在吹蜡烛时,借着酒意说出那句 “我们在一起吧”,
把这段见不得光的地下恋,堂堂正正端到太阳底下。“你听说没?新传那个林薇薇,
把导师的课题数据改了,直接给气进医院了!” 梁宥恩一路都在碎碎念系里的八卦,
脚步踩在结冰的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还有建筑系那个姜听澜,
听说期末交了张草图就拿了 A,不愧是系花,连老师都偏心!”宁栀没怎么听进去,
她的目光落在脚下的冰面上,数着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缝。
一道、两道、三道…… 像极了心里那截一截蔓延的忐忑。
她想起上周沈放接她电话时的迟疑,想起他最近总说 “画室忙” 而减少的碰面,
想起昨晚她偷偷去画室送夜宵,却看见姜听澜的白色围巾搭在沈放的画架上。
可她很快又摇了摇头,把那些念头压下去。沈放说过的,他只对她笑,只给她画速写,
只在深夜绕远路送她回宿舍。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总该是真的。画室的铁门半掩着,
暖气管里的水流声混着松节油的味道扑出来,带着熟悉的安心感。宁栀刚要推门,
梁宥恩忽然 “啧” 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戏谑:“我哥可以啊,动作够快。
”宁栀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顺着梁宥恩的目光看过去 —— 沈放站在画架前,
右手攥着一支削得极尖的炭笔,炭粉簌簌落在地板上,而他的左手,
正十指紧扣地扣着另一个人的手。是姜听澜。她穿着米白色的羊绒衫,长发垂落在肩侧,
像一条温顺的河流。沈放微微低头,似乎在给她讲线条的弧度,声音压得很低,
几乎被暖气声吞没,可他的眼神是宁栀从未见过的柔和,
指尖甚至轻轻碰了碰姜听澜握着画笔的手,像是在纠正姿势,又像是在哄。
宁栀怀里的餐盒突然变得滚烫,指尖用力掐在塑料边缘,掐出一道泛白的印子。
排骨的香气钻进鼻腔,却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哥,给你送饭。” 梁宥恩率先打破沉默,
走上前把宁栀手里的餐盒接过来,递到沈放面前。沈放抬头,目光掠过宁栀时,
像掠过画室里任何一把落灰的椅子、任何一块沾着颜料的抹布,没有停留,没有波澜。
他 “嗯” 了一声,松开姜听澜的手,接过餐盒,指尖不小心碰到梁宥恩的手,
还下意识地缩了缩 —— 从前他接她递的东西时,总会故意蹭一下她的指尖,
说要 “沾点暖意”。“谢谢。” 他说,语气礼貌得像对待一个陌生同学。
姜听澜适时地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看向梁宥恩:“是宥恩吧?总听沈放提起你,
说你是他最疼的妹妹。” 她的声音清甜,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
连看向宁栀的眼神都带着善意,可那善意像一层薄冰,底下藏着什么,宁栀看不透。
“我哥还挺牛,这么快就把系花追到手了!” 梁宥恩撞了撞宁栀的肩,语气里满是调侃,
完全没注意到宁栀僵硬的身体。宁栀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雪,又冷又涩。
她听见自己说:“之蘅哥…… 跟姜学姐很般配。” 她习惯性地叫他的字,
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对 —— 沈放只有在她面前,才让她叫 “之蘅”。
沈放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握着餐盒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似乎想说什么,
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侧身让出一条路:“外面冷,不进来坐坐?”“不了,不打扰你们。
” 宁栀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在逃。她不敢回头,怕看见沈放和姜听澜站在一起的画面,
怕看见他眼里那点她从未拥有过的柔软。铁门在背后 “咔嗒” 一声合上,
走廊尽头的穿堂风灌进来,吹得她眼眶生疼。雪还在下,落在她的发梢、肩膀,
很快融成冰凉的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抬手摸了摸脸,
才发现自己哭了。二宁栀第一次见沈放,是在大一的公共选修课上。
那门课叫《造型基础与表达》,
据说选课系统开放三分钟就被抢空 —— 不是因为课程内容有多吸引人,
而是因为授课老师是业内有名的建筑师,更重要的是,建筑系的沈放每次都会来。
沈放在学校里算是个 “传奇人物”。大一就拿了全国建筑设计新人奖,
大二发表的论文被核心期刊收录,长得又清隽,眼尾微微下垂,总带着点没睡醒的慵懒,
却偏偏对谁都疏离冷淡。女生宿舍里讨论他的话题永远没断过,有人说他高冷,
有人说他孤僻,只有梁宥恩会翻着白眼吐槽:“什么高冷,他就是懒,连说话都嫌费劲儿。
”那天宁栀因为帮室友取快递迟到了十分钟。她抱着画板猫着腰从后门溜进去,
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只有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空着。她刚一屁股坐下,
旁边的人就递过来一张 A4 纸,是当堂的随堂测。沈放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腹沾着一点炭黑。宁栀接过纸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上来,她慌忙收回手,脸瞬间红了。
纸上只有一行字:“画一条你印象最深的线。”宁栀捏着 2B 铅笔,笔尖悬在纸上,
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 —— 教学楼前的林荫道、外婆院子里的篱笆、小时候画过的简笔画。
最终,她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像外婆家那株疯长的葡萄藤,枝枝蔓蔓,
带着鲜活的生命力。下课铃响时,她慌忙收拾东西要走,旁边的人忽然开口:“这条线,
是活的。”宁栀愣住了,回头看向沈放。他正收拾画板,侧脸在夕阳下镀上一层暖金色,
睫毛很长,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听见她的动静,他抬眼看过来,目光很静,像深潭,
却偏偏让宁栀觉得,里面藏着点什么。“你…… 你好,我叫宁栀,风景园林系的。
” 她紧张得手心冒汗,连声音都在抖。“沈放。” 他只说了两个字,然后拿起画板,
转身走了。那之后,宁栀开始有意无意地 “偶遇” 沈放。
图书馆三楼的靠窗位置、食堂二楼的牛肉面窗口、建筑系楼下的公告栏前…… 她像个小偷,
偷偷收集着关于他的一切:他喜欢喝不加糖的美式,他习惯在画架旁放一杯温水,
他每周三会去画室待到深夜。真正熟络起来,是因为梁宥恩。
宁栀和梁宥恩是在社团招新时认识的,两人都喜欢摄影,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
直到有一次梁宥恩拉着她去家里吃饭,推开门看见沈放坐在客厅里看书,
她才惊觉 —— 原来她暗恋的人,是闺蜜的亲哥哥。“栀栀,这是我哥沈放,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闷葫芦’。” 梁宥恩大大咧咧地介绍,“哥,这是宁栀,
我最好的朋友!”沈放抬眼看她,目光里多了点笑意:“又见面了,葡萄藤。
”宁栀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原来他还记得她画的那条线。真正在一起,是大二的冬天。
那晚宁栀在图书馆赶园林设计图,对着电脑屏幕熬到凌晨两点。
整栋大楼只剩她和巡逻的保安,她抱着电脑冲下楼,刚推开图书馆的门,
就一头撞进了漫天风雪里。雪下得很大,鹅毛似的,落在脸上冰凉刺骨。她没带伞,
站在台阶上手足无措,想着要不要给梁宥恩打电话,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不带伞?”宁栀回头,
看见沈放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台阶下。他穿一件黑色大衣,肩头落满了雪,
显然已经等了很久。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竟让她觉得莫名安心。
“宥恩说你没带伞,还在图书馆赶图。” 他走近几步,把伞往她这边倾斜,
大半截肩膀露在风雪里,“我送你回去。”雪地里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咯吱作响。
宁栀看着他被雪打湿的头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时,
她拉住他的衣袖,声音抖得厉害:“沈放,你要不要…… 和我试试?”沈放愣住了,
低头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睫毛上还沾着雪粒,像只受惊的小鹿。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宁栀以为他要拒绝,他忽然抬手,用指腹轻轻拂掉她睫毛上的雪。他的指尖温热,
触感柔软,让宁栀的心跳漏了一拍。“试试可以,” 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点犹豫,
“但宥恩那边……”“我知道。” 宁栀打断他,眼里闪着光,“先不告诉她,
等…… 等合适的时候再说。”沈放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伸手抱了抱她。他的怀抱很暖,
带着淡淡的松节油味道,驱散了所有的寒冷。从那天起,他们成了 “偷渡客”,
在梁宥恩的眼皮底下,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同一个秘密。沈放会在画室关门后,
绕到女生宿舍楼下,把热好的牛奶塞进她手里,说 “睡前喝,
暖胃”;宁栀会在他赶设计图的深夜,翻墙出去买他最爱的加双份牛肉的泡面,
悄悄放在画室门口,附上一张写着 “别熬夜” 的便签。他们会在周末的午后,
借口去图书馆学习,却躲在顶楼的天台晒太阳。沈放会给她画速写,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她则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的墨香,
觉得时光慢得像凝固了一样。有一次梁宥恩临时约宁栀去看电影,
宁栀刚和沈放在食堂吃完饭,慌忙擦了擦嘴角的酱汁就要走。沈放忽然拉住她,
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塞进她手里:“路上吃,甜的。”梁宥恩在门口看见这一幕,
疑惑地挑眉:“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沈放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刚买的,吃不完。
”宁栀攥着那颗奶糖,手心发烫,甜意从舌尖蔓延到心底。她以为,等沈放毕业,
等她再成熟一点,这个秘密就能重见天日。
她甚至想象过梁宥恩知道后的反应 —— 或许会惊讶,或许会生气,
但最终一定会祝福他们。可她忘了,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它经不起阳光的暴晒。
有些温柔,或许从一开始,就带着伪装。三回到宿舍时,宁栀的手脚已经冻得发麻。
她踢掉雪地靴,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却还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
宿舍里空无一人,室友回家了,梁宥恩大概还在画室跟沈放和姜听澜说笑。宁栀趴在枕头上,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枕套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想起沈放说过的话:“宁栀,
你穿黑色好看,像雪地里的一截炭,暖得不动声色。” 想起他给她画的速写,
最后一页写着 “藏光于你”;想起他在雪夜里抱她,说 “以后有我,不用怕”。那些话,
那些画面,此刻像一把把刀子,扎得她生疼。她猛地从床上爬起来,拖出床底的纸箱。
牛皮纸包着的速写本还在,方方正正,带着她熟悉的沈放的气息。她拆开牛皮纸,
一页一页地翻 —— 第一张是她在图书馆打瞌睡的样子,头歪在胳膊上,
嘴角还挂着口水;第二张是她蹲在画室擦颜料的样子,
牛仔裤上沾着五颜六色的色块;第三张是她站在雪地里仰头接雪的样子,眼睛闭着,
笑容灿烂……最后一页,那张写着 “藏光于你” 的纸条还在。沈放的字迹清隽,
带着点潦草,是她曾经最喜欢的样子。宁栀的手指抚过那些字迹,眼泪滴在纸上,
晕开了墨迹。她把速写本重新包好,塞进衣柜最深处,压在一堆旧衣服下面,
像在埋葬一段见不得光的过往。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沈放发来的消息:明天别来画室,
有事。宁栀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打下一行字:“是要和姜学姐一起过生日吗?” 又觉得多余,删掉,
再打下 “祝你生日快乐”,还是删掉。最终,她只回了一个 “好”。刚放下手机,
宿舍门就被推开了。梁宥恩拎着两杯奶茶走进来,脸上带着兴奋:“栀栀,
给你带的草莓冰沙!我哥说姜听澜明天也来画室,让我们别去捣乱,
晚上他在‘野薄荷’订了位置,给我们补过生日!”宁栀接过奶茶,冰的,草莓味,
吸管戳进去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刺得她牙齿发酸,
眼眶也跟着酸了。“宥恩,” 她忽然开口,声音有点沙哑,“如果…… 我是说如果,
我喜欢上你哥了,你会怎么办?”梁宥恩正低头吸着奶茶,闻言一口喷了出来,
笑得前仰后合:“你?喜欢我哥?栀栀你别逗了!他那种闷葫芦,连我妈都嫌他话少,
你怎么会喜欢他?再说了,你不是一直说他‘高岭之花’,只可远观吗?”宁栀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