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认回真少爷沈确的那一天，别墅里喧嚣鼎沸，灯火通明。我拎着自己唯一的旧行李箱，
悄无声息地踏上通往阁楼的狭窄楼梯。身后客厅的欢闹声被厚重的雕花木门隔绝，
模糊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水晶吊灯璀璨的光晕从门缝底下挤出来，在地板上切割出一条明暗分明的界线，
我停顿了片刻，任由阴影没过我的鞋尖。楼下，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此刻正围绕着它真正的中心——沈确。他穿着剪裁精良的高定西装，
被我的“父母”、我曾经的“家人”热情地簇拥着，
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带疏离的感激笑容。那才是这里名正言顺的主人，
流淌着沈家血脉的继承人。而我，沈辞，一个被命运恶意捉弄、鸠占鹊巢二十年的小丑，
是时候清醒地、体面地退场了。几个佣人抱着刚刚为沈确换上的崭新蚕丝被褥下楼，
与我擦肩而过，她们投来的眼神里毫不掩饰着轻蔑与一种“果然如此”的快意。
我沉默地侧身让路，行李箱的轮子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孤独的咕噜声。“哟，
这就急着给真太子腾地方了？”一个压低的、充满恶意的声音钻进耳朵，
是厨房里向来刻薄的王妈。我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顿，只是继续沿着楼梯向上，
脊背挺得笔直。“脸皮真厚，白享了二十年福，现在倒装得挺识趣。”“识趣？
我看是没脸再待下去了吧…”细碎又尖锐的议论声像粘腻的蛛网，缠绕在我身后，挥之不去。
我攥紧了行李箱的拉杆，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阁楼很低矮，
空气中积浮着经年的灰尘，弥漫着一股沉闷的霉味。唯一一扇小窗对着后院荒芜的角落，
月光勉强洒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这里与楼下金碧辉煌的客厅、与我曾经那个宽敞明亮、带有独立浴室的卧室，
简直是云泥之别。但奇怪的是，我胸腔里反而松了口气，
一种近乎堕落的轻松感缓缓弥漫开来。从得知沈确存在的那一天起，
从那份无可辩驳的DNA报告被甩在光可鉴人的红木茶几上起，我就在等待着这一刻。
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金丝笼，
逃离沈父沈母那偶尔投注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与比较的复杂目光，
逃离周围人时刻提醒我“窃居者”身份的视线。嫉妒？不，他们都想错了。
我内心只有一片荒芜的庆幸。我简单收拾出能坐能躺的一小块地方，将行李箱摊开在脚边。
里面的东西很少，寥寥几件自己买的寻常衣服，一些必要的证件和储蓄卡，
还有一个小小的、洗得发白甚至边缘有些破损的旧抱枕，
案的星际小熊——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完全属于“沈辞”自己、而非“沈家少爷”的东西。
夜渐渐深了，楼下的喧嚣早已彻底散去。整栋别墅沉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那扇小窗，在地板上投下一小方惨白的亮斑。我靠着冰冷的墙角坐下，
将那个旧抱枕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搁在柔软却微凉的布料上，
终于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茫然。就在这时，“滚出来！
”一声压抑着暴怒的低吼猛地炸响，打破了死寂！紧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
阁楼那扇单薄脆弱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猛地撞在墙上又弹回，
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摇摇欲坠。阴影里，沈确高大的身影如同煞神般堵在门口，
几乎截断了所有微弱的光线。他微微喘着粗气，像是一路疾跑上来，
身上还带着楼下宴会残留的酒气和甜腻香水的混合味道。那双看向我的眼睛，
在黑暗中烧着两簇冰冷而愤怒的火焰。“装什么清高？嗯？”他一步步逼近，
昂贵的皮鞋踩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巨大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自己灰溜溜地躲进这垃圾堆，
显示你多懂事多委屈？以退为进这招玩得挺熟啊？”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抱枕，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地、警惕地看着他，
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说话啊！”他猛地弯腰，一把狠狠攥住我的手腕，
力量大得惊人，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滚烫的、带着浓烈酒味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
“心里在骂我们吧？骂我为什么回来？骂爸妈无情？骂老天爷不开眼，
让你这个冒牌货现了原形？！”他的声音嘶哑，
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愤怒，以及一种……奇怪的探究？
手腕上传来尖锐的疼痛，我蹙紧眉头，试图挣脱，却只是徒劳无功。我只能垂下眼睫，
避开他几乎要吃人般的目光，干涩地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没有…我没有那么想。
这里很好，真的。”“呵，”他发出一声极轻的、满是嘲讽和不信的嗤笑，
猛地甩开我的手腕，仿佛碰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脏东西。但他的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刀子，
在我惨白的脸和那个寒酸可怜的行李箱之间来回逡巡，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收拾得倒挺快，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他语气极尽挖苦，
说着还抬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我的行李箱。箱子滑动，撞到墙角，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低下头，不想再做任何无谓的、苍白的解释。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死死抠着抱枕粗糙的布料边缘，沉默是我此刻唯一能穿戴的脆弱盔甲。然而，
就在这片死寂的、充满敌意的僵持里，一个截然不同的、清晰无比的声音，
毫无征兆地、猛烈地撞进我的脑海——行李箱这么重？他把这些年我送他的玩具全带走了？
我猛地一僵！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刹那，呼吸骤然停止。
这声音…明明是沈确的嗓音，语调却截然不同。更冷，更沉，没有丝毫外露的暴戾情绪，
只有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和……一丝清晰可辨的疑惑？我骇然抬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沈确的嘴唇依旧紧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暴怒的、讥诮的、仿佛受到莫大侵犯的表情，并且，
他正死死地盯着我……怀里的那个旧抱枕。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带着一丝极快掠过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懊恼和焦躁。该死，
他到底知不知当年收养是妈故意调包的？轰——！
像是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直接在我颅内炸开，震得我四肢百骸都在嗡鸣，血液逆流冲上头顶，
冲得我耳膜鼓胀，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什么……？他送的玩具？
他什么时候送过我玩具？明明是……是了！那些每年生日，总会匿名寄到家里，
星际联盟限量版模型、绝版画册、稀有矿石标本……我一度以为是某位记性不好的远房亲戚，
或是父亲母亲不方便直接给予的奖励和补偿……还有……故意调包？收养？妈妈？我的养母？
沈确的亲生母亲？这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打败性的信息如同毁灭性的海啸，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我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
发出细碎而丢人的声响。我死死地盯着沈确的脸，试图从他每一寸面部肌肉的细微颤动里，
找出任何一丝能印证那可怕心声的证据。可是，没有。完全没有。他站在那里，
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个被冒犯、被抢夺了人生的愤怒受害者，只有那双眼睛，
幽深得可怕，像是结了冰的万丈寒潭，
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惊慌失措、狼狈不堪、如同见了鬼一般的脸。然后，
他的视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我惨白如纸的脸，
移向我死死地、几乎是痉挛般抱在怀里的那个洗得发白、边缘破损的旧抱枕。
那个声音第三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某种难以形容的、尖锐至极的审视，
以及……一丝我无法理解、却让我心脏骤缩的细微震颤。……星际小熊。呵，
烂成这个样子了，还留着？他……认得这个抱枕？这不是我很多年前，
偷偷用零花钱在街边那个廉价礼品店买的吗？
只因为上面那个歪歪扭扭的、据说是某个冷门科幻动画里的星际勘探小熊图案，
让我莫名感到一丝慰藉。它与那些匿名礼物里精美高贵的星际主题毫不相干，
甚至显得格格不入……沈确忽然动了一下。他朝着我，或者说，是朝着我怀里的抱枕，
极慢极慢地抬起了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半空中微微蜷曲，
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在极力抗拒着什么。空气中那根早已紧绷到极致的弦，
骤然发出了濒临断裂的、只有我能听见的尖鸣。清冷的月光落在他绷紧的指尖，
淬上一层冰冷而诡异的银辉。我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呼吸彻底窒住。他……到底是谁？
那些心声……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血液冲刷着耳膜，
发出巨大的轰鸣。那双眼睛，死死锁在沈确缓缓抬起的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