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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盘的指针跟抽了风似的，在铜面底下狂舞，根本停不下来。
苏满面不改色，手指煞有介事地掐了个诀，实际上心里正把满天神佛都问候了一遍——这破地方的磁场乱得跟一锅八宝粥似的，她那个祖传的、据说是某代祖师爷用过的罗盘，显然已经彻底放弃了治疗。
她清了清嗓子，在这间光线晦暗、家具都蒙着一层薄灰的客厅里，发出了极其具有“大师”风范的沉稳声音：“嗯……”
就这一个字，尾音拖得老长，足够旁边那位西装革履但此刻脸色发白、额头冒汗的房东钱先生把心提到嗓子眼。
钱先生攥着手帕，不敢擦汗，只紧张地盯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仿佛她脸上写着这房子的最终判决书。
苏满缓慢地移动着脚步，罗盘平举在胸前，眉头越皱越紧，充分演绎着“事态严重但我还在努力掌控”的专业态度。眼角余光则飞快地扫视着整个空间。
标准的凶宅配置。采光极差，大白天的也得开着灯，不然就跟傍晚似的。空气里一股子陈腐味儿，还掺着点若有似无的……嗯，消毒水都盖不住的腥气？家具摆放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明明该通风的地方堵得严严实实，该藏风聚气的地方又空荡荡漏着风。就这格局，不住进来点什么都对不起设计这房子的人。
当然，这些话她一句都不会说。干她这行，靠的不是真才实学，是演技，是包装，是把客户唬得一愣一愣然后心甘情愿掏钱的本事。至于她那点真东西？那是保命用的，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展示。展示一次，折寿三年，亏本买卖。
“钱先生，”苏满终于停下了仿佛便秘般的沉吟，语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您这宅子……问题有点大啊。”
钱先生腿一软，差点没当场给她跪下，声音都带了哭腔：“大师！苏大师！您可一定得救救我这房子啊！这……这都第三任租客半夜哭着跑路了，说我这儿……这儿半夜有小孩拍皮球！可我这儿是高档小区，独门独户，哪来的小孩啊！再这样下去，我这房子别说租，卖都卖不出去了！”
苏满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响。嗯，听起来是个硬茬子，估计得加钱。她稳住表情，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寻常阴灵，岂会只因拍皮球惊扰生人？依我看，此乃地气淤塞，煞气聚而不散，形成‘困灵’之局，干扰了此地的磁场，进而影响了居住者的运势和……神经衰弱。”她顿了顿，给了钱先生一个“你懂的”眼神，“简单来说，就是水逆，宅子版的水逆，比较严重的那种。”
钱先生被这一串专业名词砸得晕头转向，只会连连点头：“对对对！肯定是逆了！大师您说得太对了！那、那该怎么办？要做法事吗？要撒糯米吗？还是要……”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比划了一个砍价的手势，“……加钱？”
苏满心中暗喜，面上却一副“谈钱俗气但不得不说”的痛心表情：“钱先生，化解此事颇为耗费心神，而且需要一些特殊的材料……”
话没说完，一声清脆的、带着点儿戏谑的小女孩的笑声，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咯咯咯……”
声音很近，仿佛就在她耳根子后面。
苏满背脊瞬间僵直。
钱先生的脸色“唰”地一下，比刚才又白了好几个度，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眼珠子惊恐地凸出来，死死瞪着苏满身后空无一人的角落，嘴唇哆嗦得像是犯了癫痫：“大大大……大师……您、您听见了吗？就、就是这声音……可、可这房子……就我一人住啊……”
废话，我当然听见了！苏满心里骂娘，这玩意儿都快贴我后脑勺笑了！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专业，你是大师。说不定是隔壁家小孩呢？虽然这房子隔音好得离谱而且这笑声清晰得就像在屋里……
她慢慢地，以一种自以为不着痕迹实际上脖颈僵硬得像生了锈的轴承的方式，转过头去。
客厅连接餐厅的拱门阴影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女孩。
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条有点褪色的红色连衣裙，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眼睛都掉了一颗的棕色泰迪熊。她歪着头，一双过分大的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到底，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满。
然后，她的嘴角一点点咧开，露出一个极其不符合她年龄的、带着某种诡异洞察力的笑容。
最让苏满头皮发炸的是，小女孩的脖子上，有一圈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黑色缝线，像是一条丑陋的蜈蚣，缠绕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小女孩抱着熊，往前蹦跶了一小步，伸出短短的手指，指向苏满还僵在半空中的罗盘，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甜腻，却又掺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姐姐，你罗盘拿反了哦。”
“……”
空气死寂。
钱先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的声音，白眼一翻，身体软软地就往地上出溜。
苏满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沉重的身躯，避免了他后脑勺直接亲吻地板的悲剧。她把人半拖半抱地扔到旁边那张看起来价格不菲但此刻沾满了灰尘的真皮沙发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站直，转过身，面对那个还在拱门底下歪着头的小女孩。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肾上腺素飙升，但苏满脸上居然奇迹般地挤出了一个堪称“和蔼可亲”的笑容，虽然嘴角有点抽搐。
“小朋友，”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生怕惊扰了什么，“观察力真棒！姐姐这是在测试这个罗盘的反向磁场感应灵敏度呢，高级用法，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小女孩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大概没遇到过这种路数的。她怀里的破熊那颗独眼，幽幽地对着苏满。
苏满趁热打铁，继续胡诌：“你看啊，正常拿罗盘，测的是阳间正气。反过来拿呢，”她煞有介事地把罗盘倒了个个儿，那指针疯得更厉害了，“就能感应到一些……嗯……比较特别的能量波动。比如，像你这样可爱的小朋友散发出的独特频率。”
小女孩沉默地看着她，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苏满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衣，但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甚至带着点“找到知音”的惊喜：“所以说，小妹妹，你一直住在这里吗？刚才那个叔叔，”她指了指沙发上昏迷不醒的钱先生，“说晚上总能听到拍皮球的声音，是你吗？你喜欢玩皮球？”
小女孩终于有了反应。她慢慢地摇了摇头，怀里的熊也跟着晃了晃。
“不喜欢皮球。”她的声音依旧甜腻冰冷，“太吵了。”
“那是什么声音呢？”苏维持着循循善诱的语气，脑子里飞快过滤着各种可能制造类似声音的灵体现象。
小女孩却不再回答这个问题了。她只是歪着头，用那种能让人脊背发凉的眼神看着苏满，然后又重复了最初的问题，带着一种执拗：“你的罗盘，就是拿反了。”
“……好吧，被你看穿了。”苏满叹了口气，从善如流地把罗盘正过来，动作自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姐姐承认，刚才确实不小心拿反了那么一下下。小妹妹眼力真好。”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看似随意，实则巧妙地调整了自己的站位，确保自己能同时观察到小女孩和沙发上的钱先生。右手悄悄缩进宽大的袖口里，摸到了几枚冰凉的古铜钱——这是真家伙，开过光、见过血、压过煞的保命玩意儿。
“你好像，”小女孩往前又飘了一步，这次离苏满更近了，苏满能清晰地看到她脖子上那圈缝线的针脚，粗糙得吓人，“不太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苏满挑眉，袖口中的铜钱握得更紧。是能看见她身上的气，还是察觉到了铜钱的煞气？
“你不怕我。”小女孩陈述道，黑眼睛里有了一丝细微的波动，像是好奇。
“怕啊，怎么不怕。”苏满坦白，甚至还配合地抖了一下，“你看我冷汗都出来了。但是呢，怕解决不了问题对不对？而且你长得这么可爱，看起来不像坏……呃，坏小朋友。”她及时把“坏鬼”两个字咽了回去。
小女孩又沉默了，只是盯着她。
客厅里只剩下钱先生粗重而不均匀的呼吸声。
苏满脑子转得飞快。这小姑娘戾气不重，甚至能沟通，但怨念肯定有，不然不会滞留在这儿，还搞出动静吓跑租客。脖子上的缝线……死因恐怕不简单。但这关她什么事？她是来骗钱，不是来免费超度的！
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然后——捞钱走人！
“小妹妹，”苏满再次挂上职业微笑，试图进行友好磋商，“你看，你住在这里，那位叔叔呢，是想把房子租出去赚钱。你们这老是闹别扭，搞得大家都不开心，多不好。要不这样，姐姐跟他商量商量，给你烧点好玩的好吃的？最新款的芭比娃娃怎么样？或者……呃，给这只小熊找个新朋友？”她指了指那个独眼泰迪。
小女孩顺着她的手指，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熊，然后用一种慢吞吞的、让人心里发毛的动作，把破熊举高了一点，几乎凑到苏满鼻子底下。
“熊熊说，”小女孩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它不喜欢新朋友。”
苏满看着那只几乎怼到脸上的、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独眼泰迪，胃里一阵翻腾。她能闻到熊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陈腐、灰尘和一丝若有似无血腥气的味道。
“那……它喜欢什么？”苏满保持着安全距离，干笑着问。
小女孩咧开嘴，那个诡异的笑容又回来了：“它喜欢……安静。”
话音刚落。
“啪嗒……啪嗒……啪嗒……”
清晰无比的声音，从二楼的方向传了下来。
正是那种皮球落在地板上，弹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节奏均匀，在寂静得过分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沙发上的钱先生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皱紧了眉头，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苏满头皮一麻，猛地抬头看向楼梯口。
小女孩依旧站在原地，抱着她的熊，歪着头，脸上挂着那种一成不变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你看，”她轻轻地说，“它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