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西医理念的初次碰撞
他把最后一撮甘草末倒进药罐时,天光己经爬上了窗棂。
他手腕一转,檀木珠蹭过柜角,发出极轻的一声磕响。
药香还黏在袖口,像昨夜那场赌命的煎熬,甩都甩不掉。
他刚把空药碗摞进水盆,林半夏就从后门探出脑袋:“江哥,老爷子让你去后院,说有‘贵客’。”
“贵客?”
他拧干抹布,“又不是卖药的展会。”
“这回是真人。”
林半夏挤眉弄眼,“三甲医院来的,姓程,女的,穿白大褂,走路带风,一看就是那种‘你脉诊不如我CT准’的主儿。”
江砚舟没接话,只把抹布往盆边一搭,转身就走。
他心里清楚,这“贵客”怕是躲不过了——昨夜那场军令状式的救治,老爷子今早笑得像捡了金元宝,眼神飘忽得不像话。
这会儿突然叫他见人,八成是冲着那桩荒唐婚约来的。
后院药架排开,晒着几味刚切的黄芪片,阳光把断面照得发亮。
程知意站在石桌旁,手里捏着一张打印纸,眉头拧成一条线。
她没穿白大褂,但那股子“数据在手,天下我有”的劲儿,隔着三步远都能闻出来。
“来了?”
江守山坐在藤椅里,慢悠悠吹茶,“这位是程医生,你未婚妻。
今天特意来交流医学心得。”
江砚舟眼皮都没抬:“交流?
她带化验单了吗?”
程知意把纸往桌上一拍:“我不跟人吵架,我是来讨论病例的。”
“哦?”
他终于抬眼,“那你先说,是想听我把脉,还是想看我背《伤寒论》?”
她冷笑:“你们中医不都靠这个立威?
望闻问切,西诊合参——可我问你,病人血象不查,肝肾功能不验,你敢开方?”
“敢。”
他答得干脆,“昨夜就开了,还救了人。”
“那只是巧合。”
她语气硬得像钢板,“没有实验室支持的诊断,和算命有什么区别?”
江砚舟忽然笑了,笑得有点丧:“你这态度,跟街口算卦的老头说‘我这卦不准,你得拿MRI验证’一样可笑。”
程知意不为所动:“我只信可重复、可验证的数据。
你那一套,太玄。”
“玄?”
他往前一步,指尖点了点她手边的纸,“你拿的这病例,慢性疲劳,对吧?
患者女,三十五岁,失眠三年,乏力,情绪低落,西医查了一圈,说‘查无器质性病变’,最后开了抗抑郁药——我说得对不对?”
她一愣,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不是抑郁。”
他声音低下来,“是肝郁脾虚,心神失养。
舌淡,苔白,脉弦细而数,夜里盗汗,经期紊乱。
你们那堆化验单,能看出来她心火旺得像烧干的药罐?”
“你连见都没见她!”
她声音陡然拔高,“光凭一张纸就敢下结论?
你们中医是不是都靠猜?”
“我不是猜。”
他盯着她,“我是切过脉的。”
“谁?
什么时候?”
“就现在。”
他忽然伸手,三指搭上她腕间。
程知意猛地抽手,像被烫到:“你干什么!”
“试脉。”
他收回手,语气平静,“你心率偏快,指尖微凉,呼吸短促——你昨晚没睡好,是不是?”
她僵住。
“不是病。”
他淡淡道,“是焦虑。
你信数据,可数据不会告诉你,你每天加班到凌晨,吃饭靠泡面,谈恋爱靠微信——你这身体,早就在报警了。”
程知意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江砚舟转身从药架取下一小包合欢皮:“安神的,煮水喝。
别总以为只有药片才算药。”
她没接,只冷声道:“你这叫侵犯职业医师隐私。”
“我这叫职业习惯。”
他把药包塞进她手里,“下次别空手来人家药铺,至少带个血糖仪。”
林半夏躲在药柜后头,手机镜头对准两人,屏住呼吸。
这哪是相亲,分明是医道擂台赛。
江守山慢悠悠放下茶盏:“药需配伍,人也一样。
单味再好,不如合煎得法。”
江砚舟回头:“爷爷,您这比喻,比您泡的陈皮普洱还馊。”
“我倒是觉得挺准。”
程知意把药包塞回桌上,“你们中医讲究‘调和’,可治病不是煲汤,不能光靠感觉。”
“那你说,靠什么?”
他问。
“靠证据。”
她眼神锐利,“没有检测,就没有诊断。
你那一套‘脉象如沙中藏铁’,听着像诗,可病人要的是结果,不是意境。”
江砚舟冷冷地盯着她,语气愈发凌厉:‘病是长在人身上,不是长在报告单上。
你查了一圈,说“没病”,然后开点药让她回家——可她还是睡不着,还是心慌,还是想骂人。
你这叫治好了?
’程知意咬着嘴唇,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仍倔强地昂着头。
空气凝住。
程知意咬了下后槽牙:“行,那咱们现场验验。
叫个病人来,你光切脉,我来问诊,看谁说得准。”
“赌什么?”
他挑眉。
“输的人,三个月内不许在公开场合贬低对方医学体系。”
“你这赌注,跟医院食堂的套餐券一样没劲。”
他摇头,“不如这样——输的人,请对方吃三个月早餐,街口那家豆腐脑,加卤蛋。”
她愣了两秒,居然点头:“成交。”
江守山乐了:“我作证,输了不许赖。”
林半夏立刻翻出通讯录:“王阿姨!
快来!
免费问诊!”
十分钟后,街坊王阿姨坐在石凳上,一脸懵:“我就来拿点治关节炎的膏药,咋还成试验品了?”
“简单。”
程知意拿出笔记本,“您最近睡眠怎么样?”
“不好啊,老醒,一醒就心慌,耳朵嗡嗡响,早上起来嘴里发苦,脾气也怪,动不动就想骂人。”
她边记边问:“还有呢?
胃口?
月经?”
“胃口还行,就是不想吃油的。
月经……嗯,晚了十来天了。”
她合上本子,看向江砚舟:“轮到你了。”
江砚舟没动,只说:“伸左手。”
三指搭上寸关尺,他闭眼三秒。
“心悸,耳鸣,晨起口苦,情绪烦躁,经期延后。”
他睁开眼,“舌苔应该偏黄腻,对吧?”
王阿姨瞪大眼:“哎哟!
全中!
你咋知道的?”
程知意翻开记录,一字未差。
她脸色变了变,强撑道:“巧合。
她症状典型,随便猜都猜得着。”
“那我再猜个不典型的。”
他盯着她,“她右肩痛,不是关节炎,是胆经郁结。
贴膏药没用,得疏肝。”
王阿姨惊了:“我……我真没说肩膀疼啊!
你怎么知道?”
程知意猛地抬头。
“还有。”
他继续道,“她家里最近有烦心事,是不是女儿要结婚,彩礼谈崩了?”
王阿姨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哎哟喂!
神了!
这都让你摸出来了!”
程知意啪地合上本子:“这不是诊断,是街头算命。”
“那你解释解释。”
他反问,“她血常规正常,甲状腺功能正常,维生素D也不缺——按你的标准,她没病,对吧?
可她睡不着,心慌,脾气爆,肩膀疼,月经乱——她明明病了,你却说她没事。
这叫什么医学?”
“至少我没给她乱用药!”
“我没用药。”
他指指自己手指,“我用的是‘看’和‘听’。
你们那堆机器,能听见她半夜醒来的心跳有多慌?
能闻出她口气里的郁火?”
“你这叫主观臆断!”
“你那叫机械排除!”
他声音冷下来,“病是长在人身上,不是长在报告单上。
你查了一圈,说‘没病’,然后开点药让她回家——可她还是睡不着,还是心慌,还是想骂人。
你这叫治好了?”
程知意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江守山忽然开口:“小程啊,你那化验单,能验出人心累不累吗?”
她不答。
江砚舟转身收拾药罐,袖口药渍在阳光下泛着暗黄。
他腕上檀木珠轻轻一颤,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撞了一下。
“她不信脉。”
他背对着众人,声音低,“我也不信化验单。
但病人只信谁能把命救回来。”
程知意站在原地,手指捏着那包合欢皮,纸角己被汗水浸软。
她忽然开口:“下次……带检测报告来。”
江砚舟没回头,只把手里的药罐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