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言里的名字与抽屉里的纸条
兰蝴蝶攥着帆布书包的肩带,跟着班主任老杨穿过走廊,木质楼板被踩得“咯吱”响,混着各个教室传来的喧闹声,让她手心冒出一层薄汗。
“别紧张,三班的同学都很随和。”
老杨回头笑了笑,他袖口沾着粉笔灰,声音里带着滇南特有的软糯口音。
兰蝴蝶点点头,目光却忍不住往窗外瞟——操场边的篮球架锈迹斑斑,哈尼族女生的靛蓝土布裙子在风里飘,像极了梯田里的水波,和成都中学里统一的校服完全不同。
教室门被推开时,喧闹声突然停了半秒。
兰蝴蝶低着头,跟着老杨走到讲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入学通知书的边角。
“同学们,这是新转来的兰蝴蝶同学,从成都来的,大家多照顾。”
老杨拍了拍她的肩膀,“蝴蝶,跟大家介绍下自己吧。”
兰蝴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大家好,我叫兰蝴蝶,兰花的兰,蝴蝶的蝶。”
话音刚落,底下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前排一个男生故意拖长调子喊:“兰‘跌’跤?
这名儿好,以后走路可得小心点!”
笑声更响了,有人还学着摔倒的样子,引得周围人哄笑。
兰蝴蝶的脸瞬间红透,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怎么也没想到,“蝶”字在青溪镇的方言里,会和“跌”同音。
就在她窘迫得说不出话时,靠窗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离聪“腾”地站起来,手里的铅笔还夹在课本里,他皮肤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很亮:“老师,她名字好听!
像澜沧江面上飞的蝴蝶,不是摔跤的‘跌’!”
教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向离聪,连老杨都愣了愣——离聪平时在班里不算外向,上课总爱在课本上画梯田,很少主动说话。
兰蝴蝶也抬头望去,只见离聪还站着,袖口的芦笙叶晃了晃,眼神首首地对着她,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老杨反应过来,赶紧打圆场:“对,蝴蝶同学的名字很雅致。
离聪说得对,咱们得尊重同学的名字。”
他瞪了眼刚才起哄的男生,又转向兰蝴蝶,“你就坐离聪旁边吧,他是班里的‘活地图’,青溪镇的路他都熟。”
兰蝴蝶攥着书包,一步步走向靠窗的位置。
离聪己经坐下了,正把自己的课本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半张课桌。
她刚把书包放进桌肚,就感觉到离聪悄悄往她这边推了张纸条,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等老杨开始讲开学注意事项,兰蝴蝶才偷偷展开纸条。
是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边缘还带着毛边,上面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标题是“青溪镇方言谐音表”:“蝶=蝴蝶(不是跌),街=街道(不是‘该’),鞋=鞋子(不是‘孩’)……”后面还画了个小小的蝴蝶,翅膀上涂着淡淡的铅笔灰,像刚从澜沧江上空飞过来似的。
兰蝴蝶忍不住侧过头看离聪。
他正低头看着课本,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手里的铅笔又在课本空白处画起了梯田——一层叠一层,还在田埂上画了个小小的人影,看轮廓竟有几分像她。
“谢谢你。”
兰蝴蝶小声说,声音轻得像羽毛。
离聪的耳朵动了动,没回头,却用铅笔在课本上画了个笑脸,推到她能看到的位置。
兰蝴蝶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心里的窘迫慢慢散了,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扬。
下课后,老杨刚走,周围的同学就围了过来。
刚才起哄的男生挠着头凑过来:“对不起啊兰蝴蝶,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好玩。”
后面几个女生也跟着说:“我们这里方言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兰蝴蝶摇摇头,刚想说“没事”,离聪突然把自己的笔记本递了过来。
“这是我整理的方言笔记,上课听不懂可以看。”
笔记本封面是用牛皮纸包的,上面写着“离聪”两个字,字迹算不上工整,却很有力。
兰蝴蝶翻开,第一页就是“数学术语方言对照”,“函数”后面标着“han su(寒素)”,“方程”后面写着“fang chen(方辰)”,甚至连“坐标轴”都标了“zuo biao zhou(坐表周)”,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坐标轴,怕她看不懂。
“你怎么会整理这个?”
兰蝴蝶惊讶地问。
离聪挠了挠头,眼神飘向窗外的梯田:“之前有个支教老师也听不懂方言,我帮她整理过,现在刚好给你用。”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还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周围的同学看在眼里,有人笑着打趣:“离聪,你对新同学也太好啦!”
离聪的脸微微泛红,赶紧把话题岔开:“兰蝴蝶,你成都的中学是什么样的?
有这么多梯田吗?”
提到成都,兰蝴蝶眼睛亮了起来。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是成都春熙路的街景,高楼大厦挤在一起,路边的银杏树叶子金黄。
“我们学校门口有好多银杏树,秋天的时候特别好看。”
她指着照片里的教学楼,“我们还有塑胶跑道,不像这里是土操场。”
离聪凑过来看,眼睛里满是好奇:“塑胶跑道是什么样的?
是不是像梯田里的泥一样软?”
兰蝴蝶被他逗笑了,摇着头解释:“不是软,是有弹性,跑起来不硌脚。”
离嫣也挤过来,指着照片里的奶茶店:“这是什么?
看起来好好喝。”
教室里热闹起来,刚才的尴尬早己烟消云散。
兰蝴蝶看着围在身边的同学,看着离聪认真听她讲成都的样子,突然觉得,青溪镇好像也没那么陌生。
她把离聪的笔记本小心地放进书包,又看了眼抽屉里那张方言谐音表,心里暖暖的——原来在这个满是梯田和方言的小镇,己经有人悄悄为她撑起了一把伞。
放学铃响时,离聪收拾好课本,对兰蝴蝶说:“我家就在镇口,顺路,我带你走。”
兰蝴蝶点点头,跟着他走出教室。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是三角梅的路上,风里混着稻花香,离聪时不时指着路边的店铺说:“这是老胖哥的烤豆腐摊,周末人可多;那是卖酸角的,你要是爱吃酸的,下次我给你带……”兰蝴蝶跟在他身边,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讲青溪镇的事,看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梯田,突然觉得,或许转学来这里,并不是一件坏事。
她摸了摸书包里的笔记本,指尖好像还能感受到离聪写字时留下的温度,就像青溪镇的阳光,温暖又不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