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野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天花板在旋转,像一口倒扣的、布满霉斑的脏锅。
痛。
剧烈的钝痛从后脑勺炸开,蔓延至整个颅骨,每一次心跳都像有铁锤在颅内敲击。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视线所及是斑驳脱落的墙皮,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桌子,地上散乱着空酒瓶和烟蒂。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只有窗外传来庙街夜市特有的喧嚣——摊贩的叫卖、劣质音响播放的粤语金曲、人群的嘈杂,隔着薄薄的墙壁,像隔着一层油腻的薄膜。
“嘶……”他试图撑起身体,左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重重跌回那张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硬板床上。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带着锋利的边缘扎入脑海:铜锣湾堂口大佬B那张阴沉的脸,乌鸦手下那个染着黄毛的马仔抡起的钢管,还有……混乱中砸在自己后脑的沉重一击。
“醒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浓重的潮汕口音。
王野艰难地扭过头。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背心、身材干瘦的老者正坐在小板凳上,用一块沾着酒精的脏布擦拭着什么。
是庙街后巷修车摊的潮州佬,阿伯。
王野模糊记得,自己好像是被他拖回来的。
“阿伯……多谢。”
王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谢乜啊?
算你命大,扑街仔!”
阿伯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把沾血的布扔进一个破盆里,盆里的水己经泛着暗红。
“后脑开了瓢,肋骨起码断了一根。
大佬B下手有够狠,还是乌鸦的人做的?”
王野没回答,只是忍着痛,试图将那些记忆碎片拼凑起来。
为什么被打?
好像是因为大佬B新收的那个叫陈浩南的小子,在太子道惹了麻烦,牵连到了王野负责看的一个小赌档,被东英的人扫了场子,损失了一笔钱。
大佬B认为是他王野看管不力,甚至怀疑他吃里扒外。
解释?
在社团里,底层马仔的解释往往苍白无力。
“大佬B说……让你醒了就滚去堂口见他。”
阿伯递过来半杯浑浊的凉水,“扑街,洪兴现在越来越不讲规矩了,自己人打自己人比打外人还狠。”
王野沉默地接过水,冰凉浑浊的液体滑过干裂的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清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上身,青紫色的淤痕和尚未完全凝固的血痂遍布胸膛和手臂,像一幅狰狞的地图。
屈辱如同毒蛇,噬咬着内心。
他为大佬B出生入死三年,从最底层的“蓝灯笼”做起,挨过刀,背过锅,好不容易才在铜锣湾站稳脚跟,有了点自己的小地盘和人手,结果就因为一个新来的靓仔犯错,大佬B就能像对待一条野狗一样对他?
他支撑着坐起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
视线扫过房间角落,那里胡乱堆着他被扒下来的衣服,沾满了污泥和血渍。
他看到了自己那把藏在靴筒里的匕首,寒光在昏暗里一闪而过。
杀回去?
那是找死。
大佬B身边常年跟着几个金牌打手,更别说他现在身受重伤。
冷静。
必须冷静。
愤怒只会烧毁理智。
王野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着肺叶,却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大佬B需要他死吗?
应该不是。
否则就不会只是“教训”一顿,还给机会“滚去见他”。
这更像是一种敲打,一种警告,一种对新旧势力的平衡——打压他王野这个有点尾大不掉的“老人”,给陈浩南那帮新上位的靓仔铺路。
他需要时间,需要恢复,更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证明自己价值,或者说,一个让大佬B不敢轻易再动他的机会。
“阿伯,”王野的声音低沉而稳定,眼神里之前的迷茫和痛楚被一种冰冷的坚毅取代,“帮我搞点消炎药,还有……干净点的衣服。”
阿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料到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年轻人能这么快压下怒火,声音里甚至还带着一种让他这个老江湖都感到一丝心悸的平静。
“扑街,你唔系想搞事吧?
大佬B正火头上!”
“搞事?”
王野扯了扯嘴角,牵动脸上的伤口,露出一抹带着血腥味的冷笑,“我这条烂命,现在搞乜事?
只想活下去。”
他顿了顿,目光透过狭窄的窗户缝隙,望向庙街夜市那被霓虹灯染红的、喧嚣混乱的天空,“活下去,才有机会让那些想让我扑街的人,付出代价。”
阿伯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算你醒目。
药我去搞,衣服……我找件我仔的旧衫给你,洗干净了,没血味。”
“多谢。”
王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身体的疼痛依旧尖锐,但内心那股冰冷的火焰己经点燃。
庙街的腥臭、伤口的疼痛、大佬B的刻薄、乌鸦的阴影……这一切都像沉重的锁链缠绕着他。
但他知道,他必须挣断它们。
从这张破床,从这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狗窝开始。
1986年,香江的夜晚依然灯红酒绿,暗流汹涌。
而他王野,在庙街的陋室里醒来,带着满身的伤痛和一颗被屈辱淬炼得冰冷坚硬的心。
属于他的故事,或者说,属于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