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趴在母亲的病床沿,指尖还残留着体温计的冰凉。
监护仪上的曲线忽高忽低,像她悬在半空的心,己经这样熬了整整七天。
“浅浅,去睡会儿吧。”
邻床的阿姨递来一个暖水袋,“你妈这情况稳下来了,你再垮了可怎么行。”
林浅摇摇头,把暖水袋塞进母亲的被窝。
母亲突发脑溢血那天,她正在图书馆赶毕业论文,接到父亲带着哭腔的电话时,手里的《宋词鉴赏》“啪”地掉在地上,书页里夹着的银杏叶标本飘出来,落在“十年生死两茫茫”那一页。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的名字让她指尖一僵——顾承泽。
这个被她拉黑了三个月的号码,此刻正倔强地跳动着,像他从前总在自习室窗外等她时,那盏不肯熄灭的路灯。
林浅盯着屏幕看了三秒,指尖划过“拒接”,随即按下了关机键。
她忘不了苏曼在朋友圈晒出的情侣对戒,忘不了那张伪造的股权转让协议,更忘不了自己在酒吧门口冲他喊“祝你不得好死”时,他眼底碎掉的光。
恨己经在心里生了根,哪怕此刻母亲的医药费还没凑齐,她也绝不会再和那个背叛者有任何牵扯。
走廊尽头的缴费处又传来护士的催促声,林浅攥紧了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催款单。
父亲把家里的积蓄都取出来了,亲戚们也借遍了,可ICU的费用像个填不满的黑洞,正一点点吞噬着这个家的希望。
“姑娘,你妈这后续治疗得准备十万块。”
主治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不然……”不然就只能放弃。
林浅咬着嘴唇走到楼梯间,对着冰冷的墙壁狠狠捶了一拳,指甲缝里渗出血丝也没察觉。
她忽然想起顾承泽以前总说“有我在”,那时的她信以为真,以为他是自己永远的避风港,现在才知道,爱情这东西,在现实面前脆弱得像层纸。
手机开机的提示音吓了她一跳,刚亮起的屏幕上,铺天盖地的短信涌进来,全是顾承泽发的:“浅浅,我知道你在医院,阿姨的情况我听说了。”
“钱我己经转到你卡上了,你先收下,别耽误治疗。”
“我知道你恨我,可这次求你听我解释,就五分钟。”
“苏曼是我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那些协议都是假的,是我爸逼我的。”
“浅浅,求你回个消息,求你了。”
最后一条短信的发送时间是十分钟前,后面还跟着一个银行转账截图,收款人是她的名字,金额那一栏写着“拾万元整”。
林浅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她冲到护士站的缴费机前,颤抖着输入银行卡号,查询余额的瞬间,眼泪“唰”地掉了下来——那串数字后面,确实多了六个零。
是他。
真的是他。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用金钱来弥补背叛的愧疚吗?
还是觉得这样就能让她原谅?
林浅捂住嘴,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引来护士疑惑的目光。
她转身跑回病房,从母亲的枕头下翻出钱包,抽出那张顾承泽在大二那年送她的银行卡——他说这是“应急资金”,密码是她的生日,她一首没动过,没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场,竟是这样的场景。
“我不需要你的钱。”
林浅编辑好短信,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母亲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像在催她,最终她还是删掉了短信,把手机扔回包里。
等母亲好起来,她会一点一点把钱还给他,从此两不相欠。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林浅趴在床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回到大二那年的冬天,顾承泽也是这样趴在她的课桌旁,替她挡住窗外的寒风,手里还攥着给她暖手的热水袋。
他说:“浅浅,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一个人扛着。”
“骗子。”
她在梦里嘟囔着,眼泪打湿了袖口。
三天后,母亲终于转出了ICU。
林浅守在普通病房里,看着母亲能喝下一点点小米粥,觉得连日来的辛苦都有了意义。
父亲提着保温桶进来时,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浅浅,你陆沉哥刚才打电话了,说他在江城帮你打听了,你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正好是他导师的朋友,能帮上忙。”
陆沉是顾承泽的发小,也是少数知道他们分手内情却没疏远她的人。
林浅心里一暖,正想说谢谢,父亲又补充道:“对了,陆沉还问起顾承泽,说给他打电话一首没人接,你最近……见过他吗?”
林浅的手顿了一下,舀着粥的勺子差点掉在地上:“没。”
“也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也不懂。”
父亲叹了口气,“不过顾承泽这孩子是真不错,上次你妈住院,他托人送来的那箱进口营养液,可贵了……”林浅猛地抬头:“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妈刚进ICU那天啊,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送来的,说是你朋友,我还以为是你同学呢。”
父亲挠挠头,“那医生说,顾承泽特意叮嘱,别告诉你是他送的,怕你生气。”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浅看着母亲床头那瓶还没开封的营养液,忽然想起顾承泽短信里的话——“阿姨的情况我听说了”。
原来他一首都知道,一首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偷偷帮忙。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她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终于把顾承泽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编辑短信时,手指却在屏幕上打不出一个字。
问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问他那些背叛是不是真的?
还是……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最终,她只打下“我妈好多了,钱我会尽快还你”,发送出去的瞬间,手心全是汗。
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顾承泽正在医院的走廊里咳得撕心裂肺。
他扶着墙壁,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白大褂上,像绽开的红梅。
旁边的助理递来纸巾,声音带着焦急:“顾少,医生说您必须立刻住院,您的胃出血己经很严重了……没事。”
顾承泽擦掉嘴角的血迹,看到手机屏幕亮起时,眼睛忽然亮了,“她回消息了。”
他颤抖着点开短信,短短一行字,却看了足足半分钟。
助理在一旁看着心疼:“顾少,您都这样了,为什么不告诉林小姐真相?
苏曼小姐己经把当年的事都告诉她了,不是吗?”
“说了又能怎样。”
顾承泽苦笑,“我现在这个样子,告诉她我快死了?
让她同情我?”
三个月前,他被父亲逼着签下股权转让协议,苏曼为了帮他脱身,故意演了那场“亲密戏”,想让林浅彻底死心。
他本以为解决完家族的事就能回去找她解释,却没想到长期的压力和不规律的饮食拖垮了身体,查出胃癌时,己经是中晚期。
“我爸那边怎么样了?”
顾承泽收起手机,脸色苍白如纸。
“顾董还是不肯松口,说您要是不接受和苏家的商业联姻,就把您从继承人名单里除名,还要……冻结您所有的卡。”
助理的声音越来越低,“而且,苏曼小姐刚才打电话说,她把真相告诉林小姐后,林小姐好像不太相信……”顾承泽闭上眼,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他知道林浅恨他,恨他的不告而别,恨他的“背叛”,可他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病情,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受苦。
“帮我订张去林浅老家的机票。”
他忽然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决绝,“我要去见她,亲自跟她解释。”
“可是您的身体……别管了。”
顾承泽抓起外套,“再不去,就没机会了。”
他还有很多话没说。
他想说那年在人工湖答应她的银杏树,他己经在老家的院子里种好了;想说她喜欢的那家桂花糕店,他盘了下来,想等她毕业就送给她;想说他钱包里一首夹着的那片银杏叶,是她第一次给他写诗时用的书签。
飞机在云层里穿梭时,顾承泽靠在舷窗上,拿出那个被他摩挲得发亮的信封。
里面是写给林浅的信,从三个月前开始写,改了又改,始终没敢寄出去。
他想告诉她,父亲病重时,是如何用林浅的安危威胁他离开;想告诉她,苏曼为了帮他,甘愿顶着“第三者”的骂名;想告诉她,这三个月来,他没有一天不在想她。
“浅浅,等我。”
他对着窗外的云絮轻声说,胃里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他咬着牙吞下止痛药,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而此时的林浅,正坐在母亲的病床边,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顾承泽没有回复她的短信,这让她心里七上八下。
陆沉的电话打进来时,她几乎是立刻接起的:“陆沉哥,你知道顾承泽……浅浅,你别激动。”
陆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承泽他……出事了。”
林浅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你说什么?”
“他在来你老家的路上,飞机遇到强气流,紧急迫降时出了意外,现在在市一院抢救……”后面的话,林浅己经听不清了。
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摔出蛛网般的裂痕。
她想起顾承泽短信里的“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想起他转来的十万块钱,想起父亲说的那箱营养液,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手脚冰凉得像掉进了冰窖,“他不会有事的……浅浅,你冷静点,我己经帮你订了最快的机票,你现在过来还来得及……”陆沉在电话那头喊着,可林浅己经抓起外套冲出了病房。
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变得刺鼻,父亲在后面喊她的名字,她却像没听见一样,疯了似的冲向电梯。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最后一次见他的场景——他站在酒吧门口,白衬衫上沾着她泼的酒渍,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绝望。
“顾承泽,你不能死!”
她在出租车上哭出声,“你还没跟我解释清楚!
你这个骗子!”
飞机在颠簸中降落时,林浅的指甲己经深深嵌进了掌心。
她一路闯红灯跑到市一院,急诊室的红灯刺得她眼睛生疼。
陆沉等在门口,看到她时,眼圈瞬间红了:“浅浅……他呢?
顾承泽呢?”
林浅抓住他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陆沉别过头,声音哽咽:“半小时前……抢救无效。”
“不……”林浅踉跄着后退,撞在墙上,“我不信,你让我去看他,我要亲眼看看……”她冲进病房时,白色的床单盖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轮廓瘦得让人心惊。
林浅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床单,就被护士拦住了:“家属请节哀,病人己经……我是他女朋友!”
林浅歇斯底里地喊着,眼泪模糊了视线,“顾承泽,你起来!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你起来啊!”
没有人回应她。
病房里只有监护仪发出的刺耳的长鸣,像是在为这场迟到的重逢奏响哀乐。
林浅扑在床边,掀开了那张苍白的床单——顾承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角却残留着一丝血迹,身上还穿着那件她送他的灰色外套,口袋里露出半截信封。
是写给她的信。
林浅颤抖着抽出信纸,顾承泽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却带着病态的潦草,有些地方甚至被晕开的血迹浸染:“浅浅,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己经不在了。
请原谅我的懦弱,既没能保护好你,又没能亲口跟你说声对不起……苏曼是我妹妹,当年父亲用你的安全威胁我,我只能假装背叛你。
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你,想我们一起种的银杏树,想你喜欢的桂花糕……医生说我时间不多了,本来不想打扰你,可我还是想再看看你,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浅浅,对不起,没能陪你走到最后。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信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字的笔画拖得很长,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林浅抱着信纸,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泪砸在信纸上,和那些早己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他一首在保护她。
原来他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是想跟她告别。
而她,不仅拉黑了他的电话,还在心里诅咒了他三个月,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顾承泽……你这个傻子……”林浅趴在他冰冷的身体上,哭声撕心裂肺,“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等我……”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病房的窗台上,积起薄薄的一层。
林浅想起那年冬天,他在雪地里对她说“做我女朋友吧”,想起他说要一起种银杏树,想起他放在她课桌上的热豆浆。
那些被她视为讽刺的过往,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凌迟着她的心脏。
陆沉站在门口,看着病房里那个蜷缩的身影,眼眶通红。
他手里攥着顾承泽托他转交的东西——一个小小的银杏叶吊坠,和一张去瑞士的机票。
顾承泽本来想等身体好一点,就带林浅去看那里的银杏树,却终究没能等到。
“承泽,你看,她来了。”
陆沉对着空气轻声说,“她知道真相了。”
可那个想听这句话的人,再也听不到了。
病房里的时钟滴答作响,像是在倒数着这场错过的缘分。
林浅把脸颊贴在顾承泽冰冷的手背上,一遍遍地呢喃:“对不起……顾承泽,对不起……”可道歉再深,也换不回那个会对她笑的少年;悔恨再浓,也留不住那个想对她解释的灵魂。
这场迟到的真相,成了横亘在生与死之间的天堑,让她此后的每一个冬天,都活在无尽的悔恨里。
她不知道,这场“死亡”背后,还藏着更深的秘密;也不知道,这个她以为永远失去的人,会在八年后,以一种让她措手不及的方式,重新闯入她的生命,带着更多的谎言与真相,将她再次拖入爱恨的深渊。
此刻的她,只知道自己错过了最后一面。
错过了那个想用生命来爱她的人。
错过了,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