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霜正垂首坐在磨光的井沿,手里拿着一块绣绷,绣绷上一方素帕绷得极紧,只见霜霜手指翻飞,针尖挑起细如发丝的线。
井水倒映着她低垂的眉眼,忽被木桶“扑通”坠入搅碎,涟漪荡开一圈圈裂痕——像林家灶房那只永远补不拢的陶罐。
“霜丫头,叔给你送粮来!”
堂伯林有财的粗嗓门撞破院落寂静。
他甩了甩鼓囊的布袋,有意的把袋口的几粒新谷露出来,完美的盖住了底层灰褐的霉斑。
林母闻声扑来,枯手***谷堆深掏:“他叔仁义!
金宝娶亲的彩礼钱可算有着落——”话音未落,霜霜己拎起布袋角,“哗啦”将布袋里的谷子全部倾入绣绷。
经纬细密的丝线瞬间筛下陈腐籽粒,筛网上只余薄薄一层好粮。
“晒干能药耗子。”
霜霜将霉谷摊在青石板上,日光刺得霉斑如溃烂的疮。
林有财肥脸一抽,腰间铜钥匙随动作叮当响——正是粮仓那把。
他挤出笑:“到底是读书闺女,心思细!”
却是把自己的袖口攥的更紧了,那新绸料的声音窸窣如毒蛇游走。
灼灼扛锄冲进院门,红衣似燎原火,肋下旧伤因疾奔隐隐作痛。
她一眼扫见霉谷,锄头“哐”地砸向院角腌菜瓮!
陶瓮应声炸裂,酸汁混着烂菜叶溅上林有财绸裤,蚀出蜂窝似的洞。
“手滑。”
灼灼杵着锄柄冷笑,“叔父这裤子值三亩水田吧?
赔钱还是赔命?”
林有财烫脚似的跳开,裤管黏腻贴腿,酸气冲得他喉头翻涌。
霜霜不动声色挪步,绣鞋尖碾住一粒滚落的霉谷——那是她故意漏网的饵。
日头西沉时,林有财溜出后门。
灼灼伏在草垛后,见他与粮商张老癞缩进槐树影里。
“五十两!
两个丫头捆好今夜抬走!”
张老癞的龅牙在暮色里泛黄光,“一个填房,一个卖扬州瘦马……”话未毕,树梢“咔嚓”断裂!
灼灼掰断的枯枝砸在张老癞头顶,惊飞满树昏鸦。
“卖侄女?”
她鬼魅般现身,锈锄刃抵住张老癞喉咙,“您这口黄牙,值几钱?”
林有财瘫软在地,腰间钥匙被灼灼一脚踏住,铜片深陷泥中如封印。
夜风卷过破窗,霜霜就着月光穿针。
绣绷上《百鬼夜行图》渐显轮廓:无头尸提灯笼,长舌鬼舔刀锋,针脚密如《陈敷农书》所载“薅耘之宜”——那是锄草绝技,根须皆断而禾苗无损。
最后一针落下,她蘸着霉谷泡的褐水,在领头恶鬼颊上缀了颗黑痣。
痣的位置,与林有财脸上那粒分毫不差。
更鼓敲三响,霜霜推开粮仓门。
白日晒透的霉谷堆在角落,她袖中滑落半袋混入新粮袋。
月光割过麻袋“丰”字,像劈开一张贪婪的嘴。
五更风起,粮袋“丰”字被吹皱。
霜霜指尖拂过绣绷上带痣的恶鬼——那针脚密得,连月光都渗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