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魍魉鬼魅魍魉

江南三月，细雨如酥，缠绵不绝。

这雨丝细密如雾，无声地浸润着姑苏城青石板铺就的幽深小巷，也将巷子尽头那座名为“漱玉斋”的铺面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之中。

斋内，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古朴的陈设浸润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静里：酸枝木的博古架沉稳矗立，其上陈列的泛黄古籍、斑驳碑拓，如同沉睡千年的老者，无声诉说着过往。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混合气息——陈年宣纸的微酸、松烟墨的醇厚，以及防蠹芸草的清冽药香，这是林墨的世界，一个与喧嚣尘世隔绝的静谧角落。

林墨，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一丝超越年龄的沉稳。

此刻，他正伏在宽大厚重的酸枝木工作台上，全神贯注，眼神锐利如淬火的刀锋，紧紧锁住眼前那幅破损严重的古画残片。

这是一项极其精细的活计。

他指尖捏着一根鼠须毫笔，其纤细程度远胜发丝，蘸取的是特制的、近乎透明的桃胶浆糊。

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却又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正小心翼翼地粘合着一处几乎完全断裂的绢丝。

每一次下笔，都屏息凝神，仿佛指尖触碰的不是冰冷的丝绢，而是历史脆弱而敏感的神经，他并非在修复一件死物，而是在小心翼翼地缝合着时光深处一道狰狞的裂口。

“漱玉斋”门面不大，在姑苏乃至整个江南的古玩修复行当里，却有着响当当的名号。

它专接古籍古画的修复活计，尤其是那些疑难杂症、寻常匠人不敢或无力承接的“死物”。

林墨是斋主唯一的亲传弟子，也是如今斋内唯一的执掌人。

他的师父，一位性情古怪、技艺通神的老者，多年前便云游西方，临行前只留下寥寥数语：“墨儿，修古物，修的不仅是其形，更要寻其魂。

心存敬畏，指尖落处，便是与千百年前的时光对话。

莫要惊扰了沉睡的魂灵，更莫要被魂灵所噬。”

今日清晨送来的这件委托，却让这弥漫着纸墨清香的斋内，无端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阴翳。

委托人未曾露面，只遣人送来了一个乌沉沉的老樟木盒子。

盒子入手冰凉，沉甸甸的，盒身没有任何标识、纹饰，甚至连一丝木纹都被一层陈年包浆所掩盖，透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朴素与隐秘。

林墨当时便觉心头微沉，这盒子本身就散发着一种隔绝生气的寒意。

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的，便是这幅名为《百鬼夜行图》的残卷。

它仅剩尺余见方，原本洁白的绢底早己焦黄发脆，边缘残缺不全，如同被无形的虫蚁啃噬了千年。

画面主体更是模糊一片，浓重的墨色层层堆叠，在焦黄绢底上晕染开一片混沌的黑暗。

只能极其费力地从中辨认出一些扭曲、怪诞的轮廓线条，似人非人，似兽非兽，仿佛有无数魑魅魍魉在粘稠的墨色深渊中无声地挣扎、嘶吼。

更为诡异的是，那浓墨深处，似乎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浸透了无尽岁月的阴寒气息。

仅仅是目光触及，一股寒意便如冰冷的蛇，倏地顺着林墨的脊椎向上攀爬，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林墨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骤然升起的不适感。

修复这等年代久远、受损严重且怨气深重的古物，本就是一项巨大的挑战，是技艺与心性的双重考验。

他定了定神，从一旁精致的乌木盒中取出一双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蚕丝手套戴上。

这手套触感极佳，能最大限度隔绝修复者自身的气息对古物的侵扰。

然而，当他的指尖隔着这层薄纱，轻轻触碰到那焦黄绢面的刹那——一股远比之前目光接触时更为阴冷、更为凝实的寒意，如同活物般，猛地顺着他的指尖窜入！

那感觉，绝非普通的冰凉，更像是被一根无形的、淬满了寒毒的冰针狠狠刺了一下！

林墨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条件反射般地猛地缩回手，指尖兀自残留着针刺般的麻痹感。

“嘶……好重的阴气！”

林墨眉头紧锁，低声自语。

寻常古画，即便年代再久远，气息也多是沉静、沧桑，带着历史的厚重感。

可这幅残卷却截然不同，它仿佛拥有生命，散发着一种浓烈得化不开的怨憎与不祥，像是无数怨魂被强行封禁于方寸绢帛之内，积郁千年，不得解脱。

他闭目凝神片刻，调动起师门秘传的静心法门，待那心悸之感稍缓，才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有了防备，那股寒意虽依旧刺骨钻心，如同握着一块千年玄冰，但凭借着坚韧的意志力和修复师的本能，他勉强忍耐了下来，指尖稳稳地落在了那亟待修复的裂痕边缘。

修复工作从一开始就异常艰难。

这幅残卷的破损之处不仅数量众多，分布杂乱，而且绢丝本身脆弱的程度远超预料。

林墨用鼠须笔蘸取精心调配的桃胶浆糊，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断裂处。

然而，那粘稠的浆糊一接触到绢面，竟似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排斥！

原本应有的粘性大大减弱，浆糊仿佛被那深重的阴寒之气“冻结”了活性，难以有效地浸润绢丝纤维，更别提将其牢固粘合。

林墨不得不一次次停下，反复调试浆糊的浓度，甚至加入微量特制的松节油以增强渗透性，但效果甚微。

无奈之下，林墨决定动用师门秘传的另一项绝技——魂力温养。

这是一种极其损耗心神的方法，需要修复者凝练自身一丝精纯意念（魂力），如同最柔和温润的暖流，缓缓渡入古物受损之处，以自身生机温养其灵性，助其结构稳固，安抚其躁动不安的“灵”。

这本是温和的滋养之法，如同春风化雨，讲究的是细水长流，润物无声。

林墨屏息凝神，将全部精神集中于指尖，一缕微不可察、却精纯无比的魂力，随着他意念的引导，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处焦黑破损最为严重的绢面裂痕。

这是他第一次对如此邪异的古物使用此法，心中不免带着一丝忐忑。

然而，就在他那一丝温和的魂力刚刚触及那焦黑绢面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残破画面深处的浓重墨色，仿佛并非静止的颜料，而是活着的深渊！

一股强大、冰冷、贪婪到极致的吸力，毫无征兆地自那墨色深渊中猛地爆发出来！

它像一张无形无质、却布满獠牙的巨口，骤然张开，精准无比地攫住了林墨渡入的那一丝魂力，然后疯狂地吞噬、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