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岁身体藏32岁锈》
林招弟的视野在父亲油污的指甲缝里颠簸，车厢壁的绿色漆皮糊成流动的毒沼。
安全锤的黄标时近时远，像流水线上永远够不着的急停按钮。
“赔钱货！”
父亲齿缝喷出隔夜米酒的气味，手掌铁钳似的卡住她下巴，“泼墨水？
老子把你眼珠子泡墨缸里！”
腰椎撞上硬座扶手时，骨髓深处发出生锈铰链的***。
前世那次工伤鉴定，医生用榔头敲她膝盖，枯骨里也是这种空洞的回响。
她猛地蜷缩身体，前世躲注塑机喷溅的动作本能苏醒——侧滚翻进座位底下。
“还敢钻！”
皮鞋尖踹向她肋骨。
母亲绣着并蒂莲的布鞋往后退了半步，鞋帮上沾着林招弟刚呕出来的酸水。
DV镜头突然抵到父亲鼻尖：“同志！
再打小孩我报警了！”
持机的年轻男人手臂在抖，镜头盖都没摘。
父亲啐了口痰在那人鞋面，转头揪住林招弟后衣领拎起，像屠宰场挂钩穿透羊胛骨。
她悬空的脚尖扫过保温桶，滚水泼溅在过道里炸开一片尖叫。
烫猪毛的焦糊味猛冲进鼻腔——是了，前年腊月食品厂赶工，传送带卡死的猪尸堆成小山，热气管破裂时腾起的就是这种带着油脂腥臭的白雾。
“阳江到了！”
列车员嘶吼盖过喧哗。
刹车惯性让父亲踉跄松手，林招弟重重砸在积着瓜子壳的地面。
髌骨磕到金属椅脚，前世被叉车撞飞的幻痛瞬间激活全身神经。
绿皮门阀轰然洞开。
热浪裹着海腥气灌入车厢，月台瓷砖反射着白惨惨的光。
父亲拽起母亲往下冲，鳄鱼皮钱夹在他裤兜印出方正的凸起。
林招弟撑着想爬起，右脚踝却传来肌腱错位的剧痛——当年尾指骨折时，工头也是这么拽着她往医务室拖，说“瘸了正好省鞋”。
“......姐！”
细弱蚊蚋的呼唤卡在噪点里。
林招弟抬头，看见二妹扒着车窗的惊恐小脸。
这孩子正把转学证明的碎片往嘴里塞，纸屑沾着唾沫粘在下巴。
林招弟胃袋猛地抽搐，想起前世饿极了吞宣传单充饥，油墨烧得喉咙溃烂三天说不出话。
人潮推搡着她往前涌。
检票口铁栅栏像放大版的注塑机防护网，父亲拽着母亲挤进去的身影转瞬消失。
林招弟被逆流的人群撞到立柱边，后脑勺磕在时刻表铁框上，1998年特大洪水的浑浊浪头轰然拍进脑海——那年注塑车间淹水，漂起来的塑胶青蛙全粘在她流水线位置。
“小姑娘家长呢？”
蓝制服扳过她肩膀。
民警帽檐下的眼睛扫过她被扯烂的衣领，那里***的锁骨像生锈的钢筋支棱着。
“爹...爹去打电话...”她竭力让牙齿打颤，“让俺看行李...”手指向角落的蛇皮袋堆，声音掐出童音的糖精味。
前年在仲裁中心门口蹲守三天，她也是这么糊弄保安的。
警察的圆珠笔悬在登记本上：“叫啥名？
爹叫啥？”
“林小红。”
她指甲抠进掌心的旧伤疤，“爹叫林金水，俺们百色平果县的！”
前世为讨薪背过无数遍的父亲身份证号在舌尖滚动，最后只挤出母亲娘家的地址，“俺姥家在马山县永州镇......永州镇？”
警察突然翻本子，“上个月打拐通报...”血味在口腔里爆开。
林招弟狠咬舌尖的动作太急，铁锈味混着神经剧痛冲上太阳穴。
她踉跄往洗手间告示牌后躲，呕吐欲挤压着喉管。
透过磨砂玻璃，警察正按着对讲机说话，腰间手铐随动作晃动出冷光。
“...这丫头满脸血！”
清洁工惊叫引来骚动。
林招弟趁机扑进女厕，反锁隔间后摊开手掌——半片带血渍的转学证明正黏在掌心。
刚才撞立柱时，她从垃圾篓里抓到的纸片浸透了经血污垢，此刻混着自己舌尖血在纹路里蜿蜒。
血腥味竟催出诡异的清醒。
她舔掉唇角的血，撕下告示栏上的过期通知单，凭着前世被中介骗签合同的记忆，飞速描摹父亲的笔迹。
油渍斑驳的厕门倒映出她佝偻的剪影，像只准备蜕皮的瘦蝉。
“咣！”
隔间门猛然震动，“扫厕所了！
出来！”
她将伪造的探亲证明塞进***夹层，压着喉头挤出声咳嗽。
推开门看见三个穿防护服的人堵在门口，桶里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人流泪。
“非典时期躲厕所找死啊！”
喷头首射她面部。
林招弟抬手遮挡，袖口的墨水污痕瞬间被漂白成粉紫色——多像染发剂烧坏的头皮渗出的组织液。
两个保洁员突然惊呼后退。
林招弟顺着她们视线低头，胸前沾染的经血污垢在消毒水冲洗下竟浮现荧光绿的纹路！
这是前世印刷厂偷排废水才有的辐射反应！
“呕——”她突然蜷在地上抽搐，眼白翻出濒死的灰膜。
前世车间毒气泄漏时，阿玲倒在地上的抽搐幅度被她精确复刻。
保洁员尖叫着去喊人。
警报声穿透天花板时，林招弟从通风口铁丝网缝隙里钻出，车站广播正在循环播放：“列车K958次发现发热病人，暂缓发车......”晚霞把货场染成熔炉的金红色。
林招弟拖着伤腿翻越煤堆，断钢尺在指间磨出血泡。
前世在油罐车缝隙扒火车逃票的记忆烧灼神经——那夜冻掉的两个脚趾，此刻在回力鞋里隐隐刺痛。
一束光突然咬住她后背。
“站住！”
两道黑影包抄而来。
林招弟猛扑向生锈的集装箱缝隙，脚踝被铁棱刮得皮开肉绽。
追逐者的脚步碾过煤渣逼近，她攥紧断钢尺对准自己刚结痂的腕动脉。
“汪汪！”
野狗咆哮撕裂夜幕。
黑影咒骂着后退，黑暗中亮起磷火般的兽瞳。
林招弟屏息缩成一团。
集装箱壁渗出冷凝水珠，像前世监狱探视窗的泪痕。
当犬吠渐远，她摸索着爬出货场围栏的破洞，路灯光晕里浮现日立牌录音机的轮廓——挂在旧书报摊的支架上，正在放《***泪》最后的副歌。
摊主老头攥着根油条打盹，油渍沾污了B面录音键。
她屏息抽出磁带藏进袖管，转身时鞋跟碾到张硬纸。
彩色印刷的保健品广告上，父亲工友周伯的笑脸正被血脚印覆盖——那人是印刷工，肺癌临死前塞给过她一沓曝光材料。
晚风卷着纸页滚进下水道口，洞窟深处飘出腐熟的潮气。
林招弟蜷进桥墩凹槽时，摸到内兜里染血的纸片。
马山县中心小学的印章被血染成暗紫色，倒像朵开在坟头的野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