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下得又急又密，像是要把整座老城都裹进白绒里。
沈砚撑着把黑伞站在巷口，看着对面斑驳的木门被风撞得吱呀响，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伞柄上的纹路——那是多年前林野用美工刀刻的歪扭“砚”字，刻完还笑他“沈大律师连伞都要留标记，活像怕人偷似的”。
他是来取一份旧档案的。
委托人说巷尾的老书店藏着三十年前的拆迁记录，关乎一场陈年遗产案。
可推开门时，暖黄的灯光里飘来的不是旧书味，而是淡淡的雪松味香水，混着纸张被翻动的沙沙声。
“请问，这里……”沈砚的话卡在喉咙里。
靠窗的藤椅上坐着个男人，正低头翻一本泛黄的《飞鸟集》，阳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窗，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
那眉骨的弧度，下颌线的棱角，甚至连翻书时微微翘起的小指，都和沈砚记忆里那个十七岁的少年重合得丝毫不差。
男人闻声抬头，睫毛上似乎落了点雪，抬眼时像振翅的蝶。
西目相对的瞬间，沈砚看见他眼里的惊讶，随即化为极淡的笑意，像雪落在温水里，慢慢化了。
“沈砚？”
林野合上书，声音比从前沉了些，却还是带着点尾音微扬的调子，“好久不见。”
沈砚攥紧了伞柄，伞骨硌得掌心发疼。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见这个名字从林野嘴里说出来——就像他以为，当年那个在暴雨里摔碎了吉他，说“沈砚我们到此为止”的少年，早被时光埋在了南城的旧巷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砚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这家店是我姑妈的，她病了，我来帮忙看几天。”
林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他比沈砚高了小半头，沈砚得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眼里的光，“你呢？
来买书？”
“取东西。”
沈砚移开视线，落在书架顶层蒙尘的相框上——那是张毕业照，他和林野站在最前排，林野偷偷在他身后比了个兔子耳朵，被相机抓了个正着。
原来这张照片，林野一首留着。
“找什么？
我帮你。”
林野转身要去翻柜台，沈砚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传来，两人都愣了一下。
林野的手腕很细，沈砚能摸到他腕骨的形状，和当年他发烧时，自己整夜攥着的感觉一样。
“不用了。”
沈砚猛地松开手，指尖泛白，“我自己找就好。”
林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在书架间翻找，雪光从窗外漏进来，落在沈砚微驼的背上。
他记得沈砚以前从不弯腰，总说“弯腰显矮”，可现在为了找一本压在底层的档案册，他蹲在地上，黑色大衣的下摆沾了些灰尘，也没在意。
“是找1993年的城南拆迁记录吗？”
林野忽然开口。
沈砚回头：“你怎么知道？”
“上周有个老教授来问过，我帮他整理过这部分。”
林野走到最里侧的书架，踮脚取下一个蓝色封皮的文件夹，“在这里。”
他递过来时，指尖不小心擦过沈砚的手背，像有电流窜过。
沈砚接过文件夹，指尖冰凉，倒是林野的手很暖，大概是在店里待久了。
“谢了。”
沈砚翻开文件夹，假装专心看内容，眼角余光却瞥见林野站在原地没走，正看着他的手。
“你的手还是这么凉。”
林野忽然说，“以前冬天总冻得通红，我给你捂了半节课，你还嘴硬说不冷。”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些被他刻意封存的记忆，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涌了上来——十七岁的冬天，教室里没有暖气，林野把他的手揣进自己校服口袋里，掌心的温度烫得他耳朵发红；晚自习后，林野骑着单车载他穿街过巷，风声里混着他唱的《南方》，车筐里的热奶茶冒着白气；高考结束那天，林野在江边吻他，说“沈砚，我们去同一个城市读大学，好不好”。
好。
他当时明明点头了。
可后来呢？
后来林野突然变了，躲着他，对着他发脾气，最后在那个暴雨天，把他送的吉他摔在地上，弦断的声音像玻璃碎了。
“沈砚，我们不是一路人。”
林野说，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眼神冷得像冰，“你该去读你的名牌大学，我该去混我的日子。”
沈砚闭了闭眼，把文件夹合上：“档案我借走，下周还回来。”
“不用急。”
林野笑了笑，转身去给炉子添煤，“外面雪大，喝杯热姜茶再走？”
沈砚看着他的背影，那件灰色毛衣的后颈处有个小小的破洞，和当年他帮林野补过的那件很像。
他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点了头：“好。”
姜茶煮在小铝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辛辣的香气混着雪松味弥漫开来。
林野把茶倒进白瓷杯里，递给他时，指腹擦过杯沿，留下一点温度。
“你……这些年在做什么？”
沈砚捧着杯子，暖意在掌心散开。
“瞎混。”
林野靠在柜台边，手里转着一支钢笔，“高中毕业就去了北方，做过调酒师，摆过地摊，去年才回南城。”
沈砚没接话。
他知道林野在撒谎。
他托人查过，林野当年没去混日子，他考上了北方的美院，只是读了半年就退了学，没人知道为什么。
“你呢？”
林野反问，“听说你成了大律师，在市中心开了律所？”
“谈不上大律师。”
沈砚喝了口姜茶，辣意从喉咙烧到胃里，“就随便做点案子。”
“沈砚，你不用跟我谦虚。”
林野看着他，眼里有笑意，也有别的什么，“你从小就厉害，说话算话，说要考政法大学，就真考了；说要做律师，就真做到了。”
“你也一样。”
沈砚抬眼，“你说要考美院，不也考上了？”
林野转笔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低头去看炉子上的火。
火苗舔着锅底，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窗外的雪声和锅里的咕嘟声。
沈砚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很多年前的冬天，他们也这样坐在林野家的老屋里，围着炉子烤红薯，不说什么话，也觉得安稳。
“我该走了。”
沈砚放下杯子，杯底还剩小半杯姜茶。
林野起身：“我送你到巷口。”
雪还在下，林野没撑伞，雪落在他头发上，很快就白了一层。
走到巷口时，沈砚停下脚步：“不用送了。”
“嗯。”
林野站在雪地里，睫毛上的雪化成了水，“档案……你要是忙，晚几天还也没关系。”
“好。”
沈砚转身要走，却听见林野在身后说：“沈砚。”
他回头。
林野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路上小心。”
沈砚点头，撑着伞走进雪幕里。
走了几步，他回头看，林野还站在原地，雪落在他肩上，像一尊安静的雕像。
沈砚攥紧了手里的文件夹，封皮上似乎还留着林野的温度。
他知道，这场雪落下来，有些东西，大概是藏不住了。
沈砚撑着把黑伞站在巷口，看着对面斑驳的木门被风撞得吱呀响，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伞柄上的纹路——那是多年前林野用美工刀刻的歪扭“砚”字，刻完还笑他“沈大律师连伞都要留标记，活像怕人偷似的”。
他是来取一份旧档案的。
委托人说巷尾的老书店藏着三十年前的拆迁记录，关乎一场陈年遗产案。
可推开门时，暖黄的灯光里飘来的不是旧书味，而是淡淡的雪松味香水，混着纸张被翻动的沙沙声。
“请问，这里……”沈砚的话卡在喉咙里。
靠窗的藤椅上坐着个男人，正低头翻一本泛黄的《飞鸟集》，阳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窗，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
那眉骨的弧度，下颌线的棱角，甚至连翻书时微微翘起的小指，都和沈砚记忆里那个十七岁的少年重合得丝毫不差。
男人闻声抬头，睫毛上似乎落了点雪，抬眼时像振翅的蝶。
西目相对的瞬间，沈砚看见他眼里的惊讶，随即化为极淡的笑意，像雪落在温水里，慢慢化了。
“沈砚？”
林野合上书，声音比从前沉了些，却还是带着点尾音微扬的调子，“好久不见。”
沈砚攥紧了伞柄，伞骨硌得掌心发疼。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见这个名字从林野嘴里说出来——就像他以为，当年那个在暴雨里摔碎了吉他，说“沈砚我们到此为止”的少年，早被时光埋在了南城的旧巷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砚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这家店是我姑妈的，她病了，我来帮忙看几天。”
林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他比沈砚高了小半头，沈砚得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眼里的光，“你呢？
来买书？”
“取东西。”
沈砚移开视线，落在书架顶层蒙尘的相框上——那是张毕业照，他和林野站在最前排，林野偷偷在他身后比了个兔子耳朵，被相机抓了个正着。
原来这张照片，林野一首留着。
“找什么？
我帮你。”
林野转身要去翻柜台，沈砚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传来，两人都愣了一下。
林野的手腕很细，沈砚能摸到他腕骨的形状，和当年他发烧时，自己整夜攥着的感觉一样。
“不用了。”
沈砚猛地松开手，指尖泛白，“我自己找就好。”
林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在书架间翻找，雪光从窗外漏进来，落在沈砚微驼的背上。
他记得沈砚以前从不弯腰，总说“弯腰显矮”，可现在为了找一本压在底层的档案册，他蹲在地上，黑色大衣的下摆沾了些灰尘，也没在意。
“是找1993年的城南拆迁记录吗？”
林野忽然开口。
沈砚回头：“你怎么知道？”
“上周有个老教授来问过，我帮他整理过这部分。”
林野走到最里侧的书架，踮脚取下一个蓝色封皮的文件夹，“在这里。”
他递过来时，指尖不小心擦过沈砚的手背，像有电流窜过。
沈砚接过文件夹，指尖冰凉，倒是林野的手很暖，大概是在店里待久了。
“谢了。”
沈砚翻开文件夹，假装专心看内容，眼角余光却瞥见林野站在原地没走，正看着他的手。
“你的手还是这么凉。”
林野忽然说，“以前冬天总冻得通红，我给你捂了半节课，你还嘴硬说不冷。”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些被他刻意封存的记忆，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涌了上来——十七岁的冬天，教室里没有暖气，林野把他的手揣进自己校服口袋里，掌心的温度烫得他耳朵发红；晚自习后，林野骑着单车载他穿街过巷，风声里混着他唱的《南方》，车筐里的热奶茶冒着白气；高考结束那天，林野在江边吻他，说“沈砚，我们去同一个城市读大学，好不好”。
好。
他当时明明点头了。
可后来呢？
后来林野突然变了，躲着他，对着他发脾气，最后在那个暴雨天，把他送的吉他摔在地上，弦断的声音像玻璃碎了。
“沈砚，我们不是一路人。”
林野说，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眼神冷得像冰，“你该去读你的名牌大学，我该去混我的日子。”
沈砚闭了闭眼，把文件夹合上：“档案我借走，下周还回来。”
“不用急。”
林野笑了笑，转身去给炉子添煤，“外面雪大，喝杯热姜茶再走？”
沈砚看着他的背影，那件灰色毛衣的后颈处有个小小的破洞，和当年他帮林野补过的那件很像。
他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点了头：“好。”
姜茶煮在小铝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辛辣的香气混着雪松味弥漫开来。
林野把茶倒进白瓷杯里，递给他时，指腹擦过杯沿，留下一点温度。
“你……这些年在做什么？”
沈砚捧着杯子，暖意在掌心散开。
“瞎混。”
林野靠在柜台边，手里转着一支钢笔，“高中毕业就去了北方，做过调酒师，摆过地摊，去年才回南城。”
沈砚没接话。
他知道林野在撒谎。
他托人查过，林野当年没去混日子，他考上了北方的美院，只是读了半年就退了学，没人知道为什么。
“你呢？”
林野反问，“听说你成了大律师，在市中心开了律所？”
“谈不上大律师。”
沈砚喝了口姜茶，辣意从喉咙烧到胃里，“就随便做点案子。”
“沈砚，你不用跟我谦虚。”
林野看着他，眼里有笑意，也有别的什么，“你从小就厉害，说话算话，说要考政法大学，就真考了；说要做律师，就真做到了。”
“你也一样。”
沈砚抬眼，“你说要考美院，不也考上了？”
林野转笔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低头去看炉子上的火。
火苗舔着锅底，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窗外的雪声和锅里的咕嘟声。
沈砚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很多年前的冬天，他们也这样坐在林野家的老屋里，围着炉子烤红薯，不说什么话，也觉得安稳。
“我该走了。”
沈砚放下杯子，杯底还剩小半杯姜茶。
林野起身：“我送你到巷口。”
雪还在下，林野没撑伞，雪落在他头发上，很快就白了一层。
走到巷口时，沈砚停下脚步：“不用送了。”
“嗯。”
林野站在雪地里，睫毛上的雪化成了水，“档案……你要是忙，晚几天还也没关系。”
“好。”
沈砚转身要走，却听见林野在身后说：“沈砚。”
他回头。
林野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路上小心。”
沈砚点头，撑着伞走进雪幕里。
走了几步，他回头看，林野还站在原地，雪落在他肩上，像一尊安静的雕像。
沈砚攥紧了手里的文件夹，封皮上似乎还留着林野的温度。
他知道，这场雪落下来，有些东西，大概是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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