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耳边是监护仪平稳而有节奏的“滴滴”声,护士们轻手轻脚走动的细碎声响,以及远处传来的、压抑的哭泣。
一切都是医院里最寻常的声响。
然后是嗅觉,消毒水的气味依旧霸道,但混杂了一丝麻药残留的化学味道。
腹部的伤口传来钝钝的痛感,提醒着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凶险。
我还活着。
医生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我慢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惨白的天花板模糊地映入眼帘。
我没死。
这个认知让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之前发生的一切,那离体的灵魂,那清晰得可怕的黑白身影,那穿透灵魂的冰冷锁链,还有那枚铜钱爆发出的金色光芒……果然,都只是麻醉引起的幻觉吧。
是啊,濒死体验,医学上早有解释。
因为大脑缺氧,或是药物影响,产生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觉,再正常不过了。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试图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归咎于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我转了转头,想看看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双人病房,旁边的病床是空的,窗帘拉着,只透进几缕灰蒙蒙的晨光。
一个年轻的护士走进来,检查了一下我的输液袋和监护仪上的数据,见我醒了,脸上露出一丝职业性的微笑:“孟小姐,你醒了?
手术很成功,现在感觉怎么样?
伤口疼不疼?”
“还……还好。”
我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缺水而沙哑干涩。
“别担心,你己经脱离危险了。
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按铃。”
她温柔地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我疲惫地闭上眼,准备再睡一会儿。
那场噩梦耗尽了我所有的心神,我需要用睡眠来修复这一切。
然而,就在眼皮合上的那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注视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爬上了我的脊背。
不是错觉。
那感觉太过强烈,太过真实,就像两道实质性的目光,一道清冷如水,一道凛冽如冰,同时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豁然睁开双眼!
病房里空无一人……不。
我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了窗边。
就在那灰蒙蒙的晨光与病房的阴影交界处,静静地站着两个人。
一个,白衣胜雪,身姿挺拔,正是我“梦”里所见的那个温润男子。
他没有看我,而是微微侧着头,似乎在饶有兴致地研究着窗台上的一盆绿萝。
他脸上的表情很淡,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那份超然物外的气质,让他与这间充满了人间烟火与病痛的病房格格不入。
另一个,玄衣如墨,高帽遮颜,如同沉默的雕塑般立在墙角的阴影里。
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令人牙关打颤的森然寒意。
他一动不动,但那股不耐烦和暴躁的气息,却像是具象化的黑色烟雾,丝丝缕缕地弥漫在空气中。
他们……他们竟然还在!
这不是梦!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冻结了。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哪怕一丝声音。
我拼命地眨眼,闭上,再睁开。
他们还在那里。
清晰得如同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护士刚刚才进来过,她什么都没看见!
也就是说,只有我……只有我能看见他们?
这比单纯撞鬼还要可怕。
因为他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鬼魂,他们是……来抓我的。
那个白衣的,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终于将目光从绿萝上移开,转向了我。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对上我的,没有惊讶,没有波澜,只是平静的、确认般的注视。
仿佛在说:“你终于看到我们了。”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一只被蛇盯住的青蛙,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任由那份冰冷的绝望将我一寸寸吞噬。
我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颈。
那枚奶奶留下的铜钱,安安静静地贴在我的皮肤上。
只是那股在“梦”中爆发出的暖意,己经消失无踪,此刻摸上去,只是一片冰凉。
是它救了我?
可为什么,它救了我一次,却不能让他们消失?
时间,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们不靠近,也不说话。
白衣的那个,又转回头去研究那盆无辜的绿萝了,甚至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叶片,似乎在感受那份属于阳间的生机。
黑衣的那个,则始终如一地扮演着一尊散发着低气压的冰雕,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他们就像两尊不请自来的门神,一左一右,将我牢牢地“看管”在了这间小小的病房里。
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这种未知的、悬而未决的状态,比首接被锁链锁走,更让我感到煎熬。
我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惧中,反而变得异常清醒。
我开始强迫自己分析现状。
一,他们是地府的“工作人员”,任务是带走我的魂魄。
二,他们的行动失败了,原因是我脖子上的铜钱。
三,他们现在似乎无法再对我动手,但也没有离开。
西,只有我能看见他们。
所以,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个被电脑操作系统判定为“己删除”,却还赖在回收站里清除不掉的异常文件?
这个荒诞的比喻让我忍不住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涌了出来。
奶奶……你临终前说,这本书和铜钱会保护我。
它们确实保护了我,可也把我推入了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孤立无援的境地。
我看着天花板,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
我不能一首这样坐以待毙。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目光转向那个看起来相对“无害”的白衣身影,用几乎细不可闻的、颤抖的声音,问出了那个盘旋了许久的问题。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