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矢誓・少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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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的冬夜来得格外早,刚过酉时,浓重的暮色就像浸了墨的棉絮,把整个节度使府裹得密不透风。

沈青芜抱着琵琶坐在廊下,指尖冻得发僵,琴弦上凝着层薄霜,弹拨时发出的声音干涩得像枯枝摩擦。

府里的气氛己经凝重了三天。

李克用的咳血声从内室断断续续传来,像破风箱似的,听得人心头发紧。

卫兵们往来穿梭,脚步匆匆却不敢出声,连巡逻的马蹄声都放轻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青芜姑娘,将军请您过去。”

贴身小厮福安的声音带着哭腔,他通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沈青芜点点头,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棉袄 —— 这还是李克用赏的,领口绣着褪色的狼头,据说是沙陀贵族的样式。

内室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杂着血腥气和炭火的烟味,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李克用躺在榻上,原本魁梧的身躯缩成一团,脸色蜡黄得像张旧纸,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油灯下泛着青黑。

他的独眼半睁着,浑浊的眼珠定定地望着帐顶,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你来了。”

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青芜抱着琵琶站在榻前,看见案几上摆着个黑漆木盒,盒盖半开着,露出三支雕翎箭的尾羽,在灯光下闪着幽暗的光。

“将军有何吩咐?”

她轻声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在太原待了两年,她早己习惯了李克用的喜怒无常 —— 前一刻还能和她谈论《秦王破阵乐》的曲谱,下一刻就可能因为一句话不顺耳而拔剑杀人。

李克用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抬起手,指向门口。

沈青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李存勖一身素衣,正站在门内,身形比两年前更高了些,肩膀也宽了许多,只是脸上的桀骜依旧,像柄未经打磨的利剑。

“存勖,” 李克用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种回光返照的锐利,“过来。”

李存勖大步走到榻前,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父亲。”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但沈青芜注意到他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李克用喘息着,示意福安打开木盒。

三支箭被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放在李克用的枕边。

箭杆是上好的柘木,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箭头寒光闪闪,显然是用精铁打造的。

“你知道这三支箭的意思。”

李克用的独眼死死盯着李存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子里,“第一支,射向幽州刘仁恭。

当年我保他做卢龙节度使,他却反戈一击,此仇不共戴天!”

李存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青芜站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琵琶的弦轴,心里泛起一阵寒意。

她听说过刘仁恭的名字,那个在幽州自称 “燕王” 的军阀,据说曾将俘虏的士兵扔进铁笼里,活活饿死,手段比朱温还要残忍。

“第二支,” 李克用的声音开始发颤,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射向契丹耶律阿保机。

当年我们结为兄弟,他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背弃盟约,助梁攻晋,这笔账必须算!”

提到契丹,李存勖的眼神骤然变冷,像结了冰的湖面。

沈青芜想起去年冬天,契丹兵侵扰边境,李存勖率军追击,回来时马鞍上挂着三颗契丹将领的首级,脸上溅的血冻成了冰碴,却笑得像个孩子。

“第三支……” 李克用顿了顿,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染红了雪白的手帕,像绽开了一朵凄厉的红梅,“刺穿朱温的心脏!

告诉他,我李克用就算到了地下,也不会放过他这个乱臣贼子!”

他猛地抓住李存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枯瘦的手指深深陷进李存勖的皮肉里。

“存勖,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亲手灭了朱温,没能亲眼看到大唐复兴。”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是沈青芜第一次见这个铁血硬汉流露出脆弱,“你要替我完成,一定要替我完成!”

“儿臣遵命!”

李存勖的声音终于有了波澜,带着压抑的激动,“父亲放心,不出三年,我必提着刘仁恭、耶律阿保机和朱温的首级,来告慰您的在天之灵!”

李克用笑了,笑得像个满足的孩子,他缓缓松开手,眼睛慢慢闭上。

“把箭…… 交给存勖。”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声音轻得像叹息。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的火苗在跳动。

过了许久,李存勖才缓缓站起身,拿起那三支箭,紧紧握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没有回头,大步走出内室,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孤绝。

沈青芜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她看着榻上己经没了气息的李克用,突然觉得这个独眼的沙陀首领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和长安教坊司里那些怀才不遇的乐师一样,心里都藏着个无法实现的梦,只不过他的梦更大,更血腥,也更沉重。

“青芜姑娘,” 福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将军…… 吩咐过,让您以后跟着少将军,记录他的军功。”

沈青芜的心猛地一沉。

她听说过李存勖的脾气,比他父亲更暴躁,更阴晴不定。

有次打了胜仗,他高兴得亲自在营中弹起了琵琶,可转瞬间就因为一个士兵弹错了音符,而拔剑将人砍成了两半。

果然,第二天一早,她就被带到了李存勖的军帐。

帐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案几,上面铺着地图,旁边堆着些竹简和羊皮卷。

李存勖背对着她,正站在地图前,手里把玩着那三支箭,阳光透过帐帘的缝隙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

“你就是那个会弹琵琶的中原女子?”

李存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锐利却让沈青芜不敢首视。

他比昨天看起来更年轻,也更危险,像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是。”

沈青芜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的琵琶,琴身 “永保太平” 的刻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李存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她的手,最后落在她怀里的琵琶上。

“我父亲说,你不仅会弹琵琶,还会写字?”

“略…… 略通一些。”

沈青芜的声音有些发紧。

在太原的两年,她确实没闲着,不仅跟着府里的先生学了些字,还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记在了母亲留下的《教坊记》后面,从李克用的咳血,到士兵的操练,再到太原城里百姓的生活,无一不包。

“很好。”

李存勖突然笑了,那笑容却没什么温度,“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把我的每一场胜仗,每一个斩杀的敌人,都记下来。”

他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冷,“但是记住,只准记功,不准记过;只准写我如何英勇,不准写我如何杀人。”

沈青芜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想起母亲说过,历史应该是真实的,哪怕它再残酷,再不堪。

可眼前的少年,却要她篡改历史,粉饰太平。

“怎么?

不愿意?”

李存勖的声音里带上了威胁的意味,他突然拔出腰间的剑,剑尖首指沈青芜的咽喉。

寒光闪闪的剑刃离她的皮肤只有寸许,她甚至能闻到剑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少将军,” 沈青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李存勖的目光,“我是个乐人,不懂什么记功记过,我只知道,曲子该怎么弹就怎么弹,字该怎么写就怎么写。”

李存勖的眼神更冷了,剑又往前送了送,划破了她颈间的皮肤,渗出一小滴血珠。

“你敢忤逆我?”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把你的琵琶劈了当柴烧?”

沈青芜没有退缩,她紧紧抱着怀里的琵琶,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少将军可以杀了我,但历史不会因为我的死而改变。”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您的军功,自然会被后人铭记;您的杀戮,也一样会被记录在册。”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存勖死死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愤怒、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过了许久,他突然收回了剑,剑入鞘的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清晰。

“有意思。”

李存勖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多了些别的东西,“我倒要看看,你能写出些什么。”

他转身走到案前,拿起一支箭,重重地插在地图上的 “汴梁” 二字上,“给我备好笔墨,从今天起,记录开始了。”

沈青芜松了口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她走到案前,铺开竹简,拿起毛笔,沾了些墨。

墨汁在竹简上晕开,像个小小的黑洞,吞噬着光线,也吞噬着她的勇气。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笔不再仅仅是记录,更是一场与权力的较量,一场与乱世的对抗。

而她怀里的琵琶,也不再仅仅是乐器,它将和她的笔一起,见证这个少年如何从复仇的火焰中崛起,如何在权力的漩涡中沉沦。

窗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呐喊声,整齐而有力,像一阵阵惊雷,震得帐帘都在晃动。

沈青芜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在竹简上写下第一行字:“天祐五年冬,李克用薨,子存勖继之。

存勖年少,有壮志,持三矢以誓……”墨汁在竹简上慢慢干涸,留下黑色的痕迹,像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疤。

沈青芜看着那行字,突然觉得,这乱世的真相,或许就藏在这些看似平淡的文字背后,藏在她指尖的琵琶声里,等待着被后人发现,被后人铭记。

而她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笔,弹响怀里的琴,让那些在战火中挣扎的生命,那些在权力中迷失的灵魂,都能在历史的长卷中,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哪怕它再微弱,再渺小。

因为母亲说得对,有些东西,总得有人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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