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我己经算得上见多识广——跟着陆远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在黄山的云雾里打过喷嚏,在敦煌的沙漠中埋过便便,在鼓浪屿的海滩上追过螃蟹。
但此刻蜷缩在公寓浴室角落的我,却遇到了一种全新的、难以忍受的痛苦。
我的膀胱像是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炭,每次试图排尿都只能挤出几滴,随之而来的是撕裂般的剧痛。
我不断调整姿势,从蹲着到侧卧,再到几乎倒立,但痛苦只增不减。
浴室门被推开,陆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下面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最近他总是在深夜对着发光的屏幕敲打那些奇怪的方形按钮,身上带着咖啡的苦涩气味。
"大头?
"他的声音里带着睡意,但很快就清醒了,"怎么了?
"我虚弱地"喵"了一声,用爪子扒拉猫砂盆。
陆远立刻蹲下来检查,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当他的手指轻轻按压我的腹部时,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
"该死,尿闭!
"陆远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
他一把抓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疯狂滑动。
我听到他拨通了几个电话,但每次都只说了几句就挂断。
窗外,暴雨拍打着玻璃,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正在抓挠。
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陆远苍白的脸。
他翻出一个大背包,往里面塞了几条毛巾,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起来。
"坚持住,伙计,"他的声音在颤抖,"我们去找医生。
"雨水像冰针一样刺在我的皮毛上。
陆远用雨衣裹住我,但狂风仍然找到每一个缝隙钻进来。
摩托车的轰鸣声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孤独,陆远的手臂紧紧环着我,仿佛要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我。
街道上空无一人,路灯在水洼中投下扭曲的倒影。
陆远开得很快,雨水打在他的头盔上发出密集的敲击声。
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宠物医院的招牌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但大门紧锁着。
陆远疯狂地按门铃,同时不停地打电话。
我蜷缩在他怀里,疼痛己经让我几乎无法思考,只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轻轻梳理我湿漉漉的毛。
"求你了,快接电话..."陆远对着手机喃喃自语,声音哽咽。
十分钟后,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女性跑过来开门,她的白大褂下摆己经浸成了灰色。
"尿闭?
"她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情况,"公猫常见病,得马上导尿。
"手术室的门关上之前,我最后看到的是陆远站在走廊里的样子: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脚下积成一个小水洼。
他的眼睛红得可怕,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沙尘暴,消毒水的味道让我作呕。
我醒在一个陌生的铁笼子里,后腿连着奇怪的管子,腹部传来钝痛。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斜射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道金色的条纹。
"它醒了。
"一个陌生的女声说。
然后我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陆远走路时总是右脚比左脚重一点点,这是多年摩托车骑行落下的毛病。
他的脸出现在笼子前,眼睛下方的黑眼圈更深了,但嘴角却上扬着。
"嘿,大脑袋,"他轻声说,手指穿过铁栅栏轻轻碰了碰我的鼻子,"你吓死我了。
"我想用头蹭他的手,但一动就牵扯到腹部的伤口,只好满足于轻轻地"喵"了一声。
陆远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的手指移到我的耳后,开始做我最喜欢的那种抓挠。
"膀胱里有结晶,差点就..."女医生走过来解释道,"不过现在没事了,需要住院观察三天。
"我注意到陆远的手停顿了一下:"费用...没问题吧?
"女医生递给他一张纸:"这是明细,导尿手术加上住院和药物..."陆远接过纸张,我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但他很快点点头:"没问题,只要能治好它。
"女医生离开后,陆远把额头贴在笼子上,闭上眼睛深呼吸。
我努力伸长脖子,用鼻子碰了碰他的眉心。
他睁开眼睛,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记得我们第一次骑行吗?
"他低声说,"你吓得把爪子都伸出来了,把我的T恤勾出好几个洞。
"我当然记得。
那时我才五个月大,对世界充满好奇和恐惧。
而现在,我己经是一只八岁的老猫了,跟着这个人类走过了无数个日出日落。
护士过来给我换药时,陆远不得不退到一旁。
针头刺进皮肤的瞬间,我忍不住发出嘶声,陆远立刻上前一步,又强迫自己停下,拳头攥得发白。
"它需要休息了,"护士对陆远说,"你可以明天再来。
"陆远点点头,但在离开前,他把手再次伸进笼子,这次是放在我的前爪旁边。
我毫不犹豫地把爪子搭在他的手指上,就像我们经常做的那样——这是我们的"握手",从我还是小猫时就养成的习惯。
"明天见,大头。
"他说。
我看着他走向门口的背影,注意到他的牛仔裤膝盖处有一大片泥渍,大概是昨晚在雨中摔倒时留下的。
这个总是把摩托车擦得一尘不染的人类,为了我在暴雨中狂奔,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我慢慢闭上眼睛。
消毒水的味道仍然很难闻,但我知道,明天陆远会带着熟悉的阳光气息回来,然后有一天,我们会再次骑上摩托车,驶向下一个未知的地方。
笼子很小,但等待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