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林晚而言,这是一周里最具确定性的事件之一。
数字、公式、逻辑推演,它们冰冷而绝对,不掺杂任何令人困惑的情感变量。
在这里,她可以暂时从那个需要不断“表演”和“揣测”的世界里抽离,躲进纯粹理性的堡垒。
她提前五分钟走进活动室,在惯常的位置坐下。
摊开稿纸,将铅笔按长短顺序排列好。
这些细微的秩序感能给她一种暂时的掌控感。
小组里的其他几个同学也陆续到了。
他们小声讨论着一道关于组合数学的难题,气氛专注而平和。
林晚听着,大脑自动开始分析解题思路,像一台精密仪器开始预热。
然后,门被推开了。
一股带着西月微寒的风灌入室内,随之而来的是一头火焰般的红发和一身与学术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机车夹克。
沈昼。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像个被强行塞进错误片场的演员。
她身后跟着的是年级主任,正低声对辅导老师李老师说:“……就旁听几次,感受一下氛围,家长希望……”李老师推了推眼镜,显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活动室里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好奇的寂静。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除了林晚。
她猛地低下了头,心脏毫无征兆地加速跳动,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响声。
一种强烈的、近乎恐慌的情绪攫住了她——这是她数据记录里极少出现的异常值。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数学竞赛?
这和那个在精神卫生中心门口崩溃嘶吼的女孩,根本是两个无法重叠的宇宙。
沈昼的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全场,最后,竟然落在了林晚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认出,只是一种纯粹的、野兽般的首觉,似乎感知到了这个房间里最不自在的那一个。
她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像是在嘲讽什么,然后径首走到活动室最后排的角落,拉开椅子坐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秩序被打破了。
林晚熟悉的、安全的常量消失了。
李老师开始讲解那道难题。
林晚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跟上思路。
数字在纸上飞舞,但她的大脑却像生了锈。
那个角落里的存在感太强了,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扰乱了所有的思维涟漪。
她能感觉到沈昼的目光,像实质一样钉在她的背上。
不是好奇,不是友善,更像是一种……审视,一种近乎野蛮的、试图穿透她冰冷外壳的打量。
“……所以,这里我们需要引入一个辅助函数,”李老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晚,你来说说你的想法。”
林晚猝不及防地被点名。
她站起来,大脑却一片空白。
刚才推导到哪一步了?
那个辅助函数是什么?
她张了张嘴,平时那些信手拈来的公式和定理此刻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活动室里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看着她,包括角落里的沈昼。
那种熟悉的解离感又来了。
她感觉自己正在从身体里漂浮起来,看着那个名叫“林晚”的优等生僵立在原地,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尴尬和疑问在空气中弥漫。
虎口己经掐不出任何感觉了。
“看来林晚同学今天状态不太好。”
李老师温和地打了个圆场,示意她坐下,“那我们请……用拉格朗日乘数法。”
一个沙哑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声音从角落响起。
所有人都惊讶地回过头。
沈昼依旧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甚至没有看黑板,手指间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
“约束条件极值,辅助函数引入拉格朗日乘数,求偏导找驻点。
老套路了,没什么意思。”
她补充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解答还是挑衅。
李老师愣住了,随即眼中闪过极大的惊讶和兴趣:“没错!
正是这个思路!
这位同学,你……我瞎蒙的。”
沈昼打断他,低下头,用帽檐遮住了脸,显然拒绝再交流。
话题被引开了,活动继续进行。
但林晚坐在那里,手指冰凉。
她不是不会。
那道题她之前就思考过,拉格朗日乘数法正是最优解。
她只是……在那个瞬间,失能了。
而那个看起来与这一切格格不入的沈昼,却轻而易举地、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点破了答案。
活动结束,大家收拾东西离开。
林晚动作僵硬地把铅笔一支支放回笔袋。
她感觉到沈昼走了过来,停在她的桌边。
林晚没有抬头。
“喂。”
沈昼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怪的调子,既不是同情也不是嘲讽,“你这种好学生,也会卡壳啊?”
林晚终于抬起头,对上了沈昼的视线。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那天的疯狂和泪水,只剩下一种锐利的、几乎能穿透人心的洞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
“你懂数学?”
林晚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不懂。”
沈昼回答得干脆利落,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恶劣的笑,“但我懂‘难受’。
你刚才看起来难受得快吐了。”
她说完,不等林晚反应,转身就走了,红发像一簇跳动的火焰,消失在门口。
林晚独自站在原地,活动室空荡下来。
冰冷的羞耻感和一种被看穿后的恐慌席卷了她。
她的堡垒被攻破了,被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
沈昼不懂数学,但她懂“难受”。
她一眼就看穿了林晚完美表象下的崩溃前兆。
林晚猛地抓起书包,冲出了活动室。
她需要回家,需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需要打开那个笔记本。
她必须把今天这个巨大的、失控的变量记录下来。”
触发事件:不可预测变量(沈昼)闯入高秩序环境。
“ ”生理反应:心跳过速,短暂失语,思维冻结。
“ ”认知反应:……“ 她的笔尖停顿了。
最终,她在那栏里,用力地写下了两个她从未用来描述过自己状态的字:”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