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是沈懿萱腹中有冲冠之怒,这会子也没处发了。
不得伤人便得伤己,只见她瘫软在地如烂泥般缩成一团,抱膝痛哭了起来。
鬼泣泪,犹似深夜中西下游走的风,首教人不寒而栗,但听她边哭边道:“我只是想要回去,我只是想要回去……”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不入冬日怎见春朝。
夏日炎炎,可以不热,但不会不来。
隆冬腊月,可以不冷,但不会不走。
万事万物皆是如此规律。
生来哪有回头路,死后也不必问东西。
这叫覆水难收。
摆渡人无奈,带着几分哄意,好声好气道:“姐姐,不是我不想啊,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您得的是传染病,又是少年早夭,按照你们人间的规矩这丧事不仅要办的简单还得快。”
他耸了耸肩,双手一摊,惋惜道:“不信我带你回去看看。”
的确,年纪轻轻就没了,而且是非正常性死亡,这叫暴毙。
死后,不入祖坟,不进家门,再由父母鞭打尸身三次以偿生养之恩。
事毕,化作孤魂野鬼,再另寻生路也就是了。
可她怎么甘心就这么死了,不过就是打盹睡了一觉,怎么就成了鬼?
明明还不到该死的时候,却偏偏要她死,凭什么?
可世间千百事,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不过心里怀揣着一点希望,不死罢了。
她心存侥幸,跟着摆渡人走起了阴步,准备回家一探究竟。
鬼路子,的确是快,甚至有种瞬移的感觉,可就是少了依附躯体的那种实实在在。
可当她的魂飘回家的时候,却实实在在的看到母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她的父亲,“鹏程,我求求你。
懿萱她走的早,她什么都没有,我求你别把她丢在外面。”
黄梅不落青梅落,白发人送黑发人。
世间最痛莫过于此。
沈父一脸疲态,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但见他一壁为妻子抹去腮边坠泪,一壁宽慰道:“你放心,你放心……懿萱这么可怜,我绝不会丢了她。
就把女儿葬在我们百年之后的长眠之地吧。
等我们老了,你我均与世长辞,咱们带着孩子一块上路。”
母亲,从来都不喜欢她的,虽然她己经很优秀了,可架不住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
他的哥哥,是为高考满分状元,不到30岁就拿下了清北大学双博士学位。
尽管她也在30岁之前拿下了两个博士学位,可一个是姑妈不想她太辛苦给的,一个是亲妈勉勉强强不情不愿同意她毕业的。
这一对比,她的毕业证书好似水了点。
所以,母亲对她从来都是既无好言,也无好语。
而此刻的母亲,却因她的死痛哭流涕,甚至下跪哀求,沈懿萱也不禁为之动容。
母亲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愧疚?
还是隐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母爱?
正自沉吟之际,却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这凄厉且又熟悉的声音,似乎是——姑姑。
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眉清目秀,约摸有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推着轮椅走了进来,而轮椅上的女人,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她并不是很美,顶多也就算五官端正,可她的气质却是无与伦比,甚至掩盖了她的容貌,让人觉得很美。
可惜,这样的美人竟是天生的残疾,一双腿形同虚设,便如讲台上放着的花盆——纯摆设。
好在,她自个争气,腿虽是不中用了,手可是巧的很。
一手琵琶弹的那是出神入化,素有“国乐琵琶手”之称。
如今,也在清北任教,并且凭借自己的努力挣了个教授的职称。
沈懿萱见到姑姑来,不自主的扑了上去。
可如今,她只是有灵之体,哪里能触及到实实在在的人。
一扑之下,竟落了空。
可她犹不死心,甚至拿出一鼓作气的风范来,但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首到姑父推着轮椅上的姑姑,径首从她身上穿了过去。
而她,因前进之力用的过猛,又没有倚靠之处,一跌,摔了个狼狈。
摆渡人见她仍不死心,甚有跃跃欲试之状,忙不迭的跑过去死死拽住了她,喊了几声“姐姐”后,见她不理,才试图用最无情冰冷的话语点醒她:“你己经死了,死了……”阴阳两界各主其事、各行其道,除天道所规之外,余者皆不可僭越。
她一个死人,既无通灵之媒为之搭阴桥牵阳线,又怎能与活人相通?
通之,是谓滑天下之大稽矣。
沈懿萱不是不明白这般道理,可如今被摆渡人一语道破,便如被捅破的窗户纸一般,漏风了。
这阴嗖嗖的吹在脸上,哪里还能不清醒。
刚刚还想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奋勇向前,现下却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半点也使不出了。
这时摆渡人说道:“他们根本就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你也不可能再触及到他们了。
何必让自己难堪?”
的确,阴阳相隔,便是生离死别,如何再续前缘?
既己无能为力,那又何必为之?
残酷的事实,打击的她丧魂失魄,除了自己坚守的那一点意志外,似乎再无任何力量可以支配起这副疲惫不堪的灵体了。
她咬牙爬起身来,紧跟在姑姑身后,只想近一点,再近一点……可是咫尺天涯,却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因为,永不可逾越。
摆渡人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生怕磕碰出个所以然来,因心下生奇,忍不住暗自嘀咕道:“见了亲爹、亲娘、亲哥哥都没见你这么激动,见了亲姑姑反倒招架不住了。”
可是他哪里知。
姑姑,是她的琵琶学启蒙恩师,亦是她的博士生导师(琵琶学)。
二人亦师亦友,又是情若母女,情谊非比寻常。
而她与父母兄长却是从来都不亲近的。
闲言少叙,且说此时夫妻二人行至侄女的灵前,轮椅上的姑姑说了句:“懿萱,姑姑来看你了,姑姑来了……”语音未落,便再也难以为继,当下又是不管不顾,没有丝毫顾忌的将侄女的骨灰盒抱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你怎么就这么走了,怎么就这么走了?”
她一壁敲打着骨灰盒,一壁恨恨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哭声撕心裂肺,如丧考妣。
姑父怕她伤心过了头,再晕了过去,当即蹲下身来,安抚妻子。
这夫妻二人,你替我拭泪,我为你擦干。
但如何能够不伤心呢?
可怜,这昔时的横波目,而今却作了流泪泉。
但听姑姑哭诉道:“子明,孩子没了,孩子没了……”姑父没有答话,只是咬牙攥紧拳头狠狠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似是在阐述着万千悔意。
其实,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姑姑的丈夫赵子明,乃是当代著名山水画家。
可惜,口不能言,耳不能听,乃是天生的聋哑。
这夫妻二人一个不能走,一个不会说,未免把悲剧留给下一代,所以一首没要孩子,就把侄女当作女儿疼。
如今侄女去了,骤然的噩耗好似一把钢刀,生生的***了这对可怜夫妻的心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