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意,你能不能快点?客户还等着我拿方案。”冯宇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带着一股不耐烦的催促。他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咯噔,咯噔,
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神经上。我没抬头。我正用一根细得像头发丝的毛笔,
给手里这只碎成七八片的钧瓷小碗,填上最后一道金线。工作台的灯光很亮,
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空气里弥漫着大漆和松节油混合的味道,有点刺鼻,但我闻了快十年,
早就习惯了。这是我的命。冯宇管这个叫“玩泥巴”。“听见没?跟你说话呢!
”他走进工作室,站在我身后。他身上那股廉价的男士香水味,混着烟草气,
一下子就把我熟悉的味道给冲散了。我很不喜欢。“马上。”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手里的活儿没停。这只碗,是一位老先生拿来的。是他过世老伴年轻时最喜欢的一件。
老先生捧着一盒子碎片来的时候,手抖得厉害。他说,只要我能修好,钱不是问题。
我干的活儿,叫金缮。把破碎的,用金,重新连起来。我不觉得这是玩泥巴,这是在渡人。
“一个破碗你描了三天了,有什么意思?”冯宇的语气里全是轻蔑,“我跟你说,
我今天见的这个投资人,要是谈下来了,公司估值能再翻一倍。到时候给你换个大房子,
你爱怎么玩泥巴都行。”我手里的笔尖,微微一顿。金线描歪了一丝。我深吸一口气,
用竹片小心翼翼地刮掉那一点瑕疵。“冯宇,”我放下笔,转过身看他,“第一,
这不是破碗,这是钧瓷。第二,这不是玩泥巴,这是我的工作。”“行行行,你的工作,
你的事业,行了吧?”他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嘴角却挂着一丝嘲讽,
“那你这个伟大的事业,上个月挣了多少钱?够交房租吗?”我看着他。我们住的这套房子,
首付是我爸妈出的。月供,是我拿这些年做金缮攒下的钱,一笔一笔还的。冯宇创业那几年,
没一分钱收入,吃穿用度,全是我在顶着。他现在西装革履,人模狗样,成了“冯总”。
开始嫌弃我这个“玩泥巴”的,挣得少了。“我那两万块钱呢?”我问他。
那是上个月一个大活儿的尾款,刚到账,我就转给了他。他说公司资金周转不开,要急用。
“花了啊。”冯宇说得理所当然,“请客户吃饭,买了两条好烟,这种人情世故你不懂。
”他从钱包里抽出一沓红色的票子,大概千把块,扔在我的工作台上。“喏,
这个你先拿着花。等我这轮融资搞定了,给你买个包。”那沓钱,
压在我刚刚擦拭干净的工具上。显得特别脏。“冯宇,我们在一起七年了。”我声音很平静。
他愣了一下,大概是没反应过来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对啊,七年了,不容易。
”他敷衍着,伸手想来搂我的肩膀。我躲开了。“七年前,你跟我说,你会对我好一辈子。
”“我现在对你不好吗?给你吃给你穿,你看看你同学,有几个过得比你舒坦?
”他皱起眉头,耐心告罄。我笑了。笑得有点发冷。“你管这个叫‘好’?
”我指着这间屋子,“这房子,这工作室,哪样东西是你买的?你创业失败了两次,
欠了一屁股债,是谁把外婆留给我的金镯子都当了,给你还债的?”冯宇的脸瞬间涨红了。
“你能不能别总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声音大了起来,“我那是暂时的困难!
男人干事业,哪有不受挫的?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我确实不懂。”我点点头,
“我不懂,为什么我拿命在养的男人,现在反过来,嫌我挣得少了。”“许知意,
你讲点道理!我是在为我们的未来奋斗!你呢?你就在家捣鼓你这些破烂玩意儿,
死气沉沉的,一点长进都没有!”他指着我满桌子的工具和那些待修复的器物,
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也像这只钧瓷碗一样,碎了。
“你走吧。”我说,“方案重要,别迟到了。”我不想吵。没力气。
冯宇大概也觉得跟我吵很掉价,他整了整领带,恢复了那副“冯总”的派头。“不可理喻。
”他丢下四个字,转身就走。走到门口,他又停住,回头说:“对了,晚上我不回来了,
跟投资人吃饭。你自己随便吃点。”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空气里,那股没散尽的廉价香水味。我坐回工作台前,看着那只碗。碗身上的裂痕,
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我拿起笔,蘸上调好的金漆,重新落笔。一笔,一笔,把那些伤疤,
都用金色覆盖。我告诉自己,许知意,没关系。东西碎了,修好就行。冯宇一夜没回。
第二天早上,我接到老先生的电话,说他已经到楼下了。我把修复好的钧瓷碗,
用一块深蓝色的丝绒布包好,放进一个定制的木盒里。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盒子里那道道金线,流光溢彩。老先生看到碗的时候,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戴上老花镜,
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些金色的纹路,嘴里不停地说:“好,好,
比以前还好看了……”送走老先生,我收到他转来的尾款。五万。我看着手机上的数字,
心里没什么波澜。把钱转到另一张卡里,那是我的“防火墙”账户。这个习惯,
是从冯宇第二次创业失败后养成的。人不能总在一个坑里摔倒。我给自己煮了碗面,
加了两个蛋。吃完,开始收拾工作室。冯宇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个电动剃须刀,
还有一堆他买的《创业圣经》、《融资宝典》之类的书。我把他的衣服叠好,
放进一个行李箱。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心里很平静。像是在修复一件与我无关的瓷器。
找出裂痕,清洁,上漆,粘合。一步一步,有条不紊。下午三点,门开了。冯宇回来了,
满脸疲惫,眼下带着青黑。他看到客厅里的行李箱,愣住了。“你这是干什么?
”“你的东西。”我说,“我给你收拾好了。”“许知意,你又闹什么脾气?
”他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陷了进去,“我昨天晚上陪投资人喝酒,喝到胃出血,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他开始咳嗽,咳得脸都红了。我走过去,
给他倒了杯温水。他接过去,一饮而尽。然后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很大。“知意,别闹了,
行吗?我最近压力真的很大。等公司这轮融资敲定,我们就结婚,我保证。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要是放在以前,我可能会心软。但现在,
我只觉得他的表演很拙劣。我挣开他的手,指了指他的西装外套。那件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
口袋鼓鼓囊囊的。“你口袋里是什么?”我问。冯宇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没什么,
就……就一些文件。”“是吗?”我走过去,伸手插进他的西装口袋。他想拦,没拦住。
我掏出来的,不是文件。是一张酒店的房卡,还有一个拆开的、粉色包装的安全套盒子。
盒子是空的。房卡上印着酒店的名字——“盛景酒店”,本市最贵的五星级酒店之一。
我拿着这两样东西,举到他面前。“陪投资人,陪到酒店里去了?”我问,声音不大,
但每个字都很清楚,“你胃出血,还有力气干这个?”冯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然后,
又因为恼羞成怒,涨成了猪肝色。“你……你翻我东西?”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一下子跳了起来。“我翻你东西?”我气笑了,“冯宇,这件西装,是我上个月给你买的。
我昨天给你熨的时候,口袋里还是空的。现在,它自己长出这些东西来了?”他嘴唇哆嗦着,
说不出话来。证据确凿。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是丁茜?”我问。丁茜,
一个所谓的“名媛”,混迹在各种创投圈的酒会上,朋友圈里全是和各路大佬的合影。
冯宇之前在我面前提过几次,说她人脉广,能给他介绍资源。冯宇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她能给你带来投资,还是能给你公司上市敲钟?”我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
陌生得可怕。“你懂什么!”他终于爆发了,像一头困兽,“商场上的事,
不是你这种在家里玩泥巴的能理解的!我这是应酬!是必要的牺牲!”“牺牲?
”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你牺牲你的下半身,
去换你的下半身?”“许知意!你说话别这么难听!”“我难听?
”我把房卡和空盒子扔在他脸上,“你做的事,比我说的,难看一万倍!
”他被我砸得后退一步,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他大概从没想过,一向温顺的我,
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疯了,你真是疯了。”他喃喃自语。“对,我是疯了。
”我指着门口的行李箱,“现在,拿着你的东西,从我眼前消失。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许知意,你别后悔!”他色厉内荏地吼道。“我最后悔的,就是七年前眼瞎,认识了你。
”我拉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他死死地瞪着我,几秒钟后,终于败下阵来。
他抓起公文包,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门再次被关上。这次,我走过去,
把门反锁了。然后,我脱力一样,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我没有哭。只是觉得冷。
七年的感情,就像一件精美的瓷器。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捧着,护着。结果,他亲手把它摔了。
摔得粉碎。和冯宇分开的第一个星期,我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把他所有留下的痕迹,
都清理干净。包括他最喜欢的那张沙发,我嫌脏,直接联系了二手家具公司,让人上门拖走。
然后换了个新的,浅灰色,布艺的,很软。工作室也被我重新规整了。
扔掉了几样他以前说“太占地方”的工具架,换成了更专业的收纳柜。整个空间看起来,
比以前亮堂多了。朋友李冉打来电话,听说了我的事,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
把冯宇和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知意,你可千万别想不开。那种渣男,不值得!
”“放心,”我一边用砂纸打磨着一块碎裂的青花瓷片,一边说,“我现在好得很。
脑子从来没这么清醒过。”“那就好。晚上出来喝酒,姐们儿陪你。”“不喝了,
”我拒绝了,“手头有活儿。”挂了电话,我看着手里的瓷片。这是一套茶具里的一只杯子,
委托人是个年轻姑娘,说是她男朋友送的第一份礼物,不小心打碎了,想让我修好。
我突然有点不想修了。我拿起另一件东西,那是一尊唐代的仕女俑,脖子断了。
这是博物馆的一个朋友介绍的活儿,难度很高,报酬也很高。之前因为要照顾冯宇的生活,
我一直没敢接。现在,我没有顾虑了。我把那只碎掉的茶杯,连同委托金,一起打包好,
叫了个同城闪送,给姑娘寄了回去。附上了一张便签:“姑娘,向前看。别在垃圾堆里,
捡爱情。”做完这件事,我感觉心里堵着的那口气,顺畅了不少。接下来的一个月,
我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全部时间都用来修复那尊仕女俑。
断口处很刁钻,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二次损伤。我查阅了大量资料,请教了好几位前辈,
光是修复方案,就改了七八稿。这是一个熬人的过程。但每一次,当我沉浸其中,
用最小号的毛笔,一点点清洁创面,用特制的粘合剂,小心翼翼地对接,
我都感觉无比的平静。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和手里的这件东西。
再也没有人会在我耳边说“你能不能快点”,也没有人会嫌弃我“玩泥巴”。这种专注,
让我上瘾。一个月后,仕女俑的修复工作,进入了最后的“做旧”环节。我要用特殊的颜料,
让修复的痕迹,在颜色和质感上,与器物本身融为一体,达到“宛若天成”的效果。
那天下午,我正在给仕女俑的脖颈处上最后一层保护油,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我随手按了免提。“喂,是许知意许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个很客气的男声。“是我,
请问哪位?”“您好,我是‘匠心’平台的运营。我们在网上看到了您的一些作品,
非常惊艳。想邀请您入驻我们的平台。”“匠心”?我有点印象。
是一个专门做手工艺人推广的APP,据说背后有大资本支持,搞得有声有色。
“我考虑一下。”我兴趣不大,这种平台通常抽成很高。“许小姐,您先别急着拒绝。
”对方似乎听出了我的敷衍,“我们这次不是普通的入驻邀请。我们平台最近和故宫文创,
有一个联合推广计划,叫‘文物唤醒’。我们想邀请您,作为金缮工艺的代表,
参与这个项目。”故宫文创?我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具体是什么形式?
”我们会把您修复这尊唐代仕女俑的过程,拍成一个纪录短片。
然后在我们的平台和故宫文创的官方渠道同步上线。您不需要支付任何费用,
我们还会提供业内顶级的拍摄团队。我沉默了。这听起来,像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为什么是我?”我问。“因为您的手艺。”男人的声音很诚恳,
“我们看过很多金缮师傅的作品,但您的作品里,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您不是在修补,
您是在重新创作。我们认为,这正是‘文物唤醒’这个项目需要的精神内核。”重新创作。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一下子打开了我心里的某扇门。冯宇说我死气沉沉,没有长进。
可在这个陌生人眼里,我的手艺,是独一无二的“创作”。“好,”我说,“我同意。
”“太好了!”对方的语气明显兴奋起来,“许小姐,那我们约个时间,详谈一下拍摄细节?
”挂了电话,我看着那尊仕女俑。她安静地立在灯光下,神态端庄,
眉眼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脖颈处的伤痕,已经看不见了。我突然觉得,我修好的,
不止是她。还有我自己。和“匠心”平台的合作,进行得异常顺利。拍摄团队非常专业,
他们在我工作室里架设了好几个机位,用的都是电影级别的设备。导演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叫老周,话不多,但对光影和细节的要求,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他没有让我刻意去表演什么,只是让我像平时一样工作。
镜头记录下我打磨、调漆、描金的每一个瞬间。老周透过监视器看着,
偶尔会说一句:“许老师,你工作的时候,眼睛里有光。”我笑笑,没说话。我知道,
那不是光。那是一个人,在做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时,灵魂该有的样子。拍摄持续了半个月。
这期间,冯宇给我打过几个电话,发过几条微信。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说他知道错了,
说他跟丁茜只是逢场作戏,说他心里只有我。我一个电话没接,一条微信没回。直接拉黑,
删除。李冉知道了,给我发了个“牛”的表情。“对付渣男,就得这样,让他自生自灭。
”我回她:“没空理他,忙着挣钱。”纪录片上线那天,
我正在跟一位从景德镇来的老陶艺家喝茶。我们聊得很投机,他邀请我过段时间去景德镇,
看看他新烧出来的一窑汝瓷。手机震个不停。我拿起来一看,微信快炸了。
李冉一连给我发了十几条信息。“卧槽!知意你火了!”“上热搜了!
#修复唐代仕女俑的小姐姐#”故宫官博都转发了!夸你是‘神仙手艺’!“快去看视频!
拍得太美了!BGM也好听!我要弯了!”我点开那个叫“匠心”的APP,
首页最显眼的位置,就是我的纪录片海报。海报上,是我坐在工作台前的侧影,
手里捧着那尊仕女俑。文案写着:“以我残躯,补你裂痕。一眼千年,宛若初见。
”我点开视频。短短十分钟的片子,节奏明快,画面干净。镜头从碎裂的陶俑开始,
记录了它在我手中,一步步恢复原貌的过程。那些繁琐、枯燥的工序,
被剪辑得像一场富有禅意的仪式。视频的最后,是我的一段旁白。“很多人问我,
为什么喜欢修复这些破碎的东西。因为我相信,每一次破碎,都是一次重生的机会。裂痕,
不该是丑陋的伤疤,它可以是故事的开篇,是美的另一种可能。器物如此,人,也该如此。
”视频的弹幕,已经刷满了。“小姐姐人美手巧,想娶!”“这才是真正的工匠精神!
”“看完感觉灵魂都被治愈了。”“最后那段话,听哭了。最近刚失恋,感觉被说中了。
”我的“匠心”账号,粉丝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后台的私信,几分钟就是99+。
有来求修复的,有来拜师学艺的,还有好几个品牌方,想找我谈商业合作。正看着,
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冯宇公司的一个前同事,小张。之前我们关系还不错。“嫂……哦不,
许姐,你现在方便说话吗?”小张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方便,怎么了?
”“那个……冯总他……他今晚在‘锦绣阁’请客,就是他们那一轮融资的庆功宴。
丁茜也在。”我眉毛一挑。动作挺快啊。“然后呢?”“然后……冯总他在酒桌上,
把你那个视频,当笑话讲给投资人听。”小张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说……他说你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手艺人,被平台包装一下,就真以为自己是大师了。
还说……还说你那些活儿,都是他以前花钱给你找人做的,
你就是个摆拍的模特……”我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许姐,你别生气。
冯总他就是喝多了,吹牛。“他在哪个包厢?”我问。“啊?牡丹厅。许姐,
你……你不会要过来吧?别冲动啊!”“谢谢你,小张。改天请你吃饭。”我挂了电话,
站起身。对面的老陶艺家看我脸色不对,问:“小许,出什么事了?”“没事,王老。
”我拿起外套,对他笑了笑,“有点私事,要去处理一下。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挡了我的路,我去把他清扫干净。”我打车,直奔“锦绣阁”。站在牡丹厅门口,
我能听到里面传来冯宇意气风发的声音,夹杂着其他人的吹捧和笑声。我整理了一下衣服,
推门,走了进去。满屋子的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冯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旁边,穿着一身名牌的丁茜,也惊讶地张大了嘴。我没看他们。
我的目光,落在主位上那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上。他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我认得他,
是这次给冯宇投资的“启明资本”的老总,陈启明。我认识他,他可不认识我。
我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陈总,您好。我是许知意。”陈启明愣了一下,
显然没搞懂状况。我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纪录片,直接递到他面前。
“冯总刚刚在酒桌上,一定跟您介绍过我了。他说,我是他花钱雇的模特,片子里的手艺,
都是假的。”我顿了顿,环视一周,看着冯宇和丁茜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我现在,
就站在这里。我工作室里,有二十四小时的监控录像,记录了我修复这尊仕女俑的全部过程。
”“陈总您是做投资的,最看重一个人的诚信。一个连自己枕边人都能拿来当牛皮吹,
随意污蔑的人,您觉得,他的项目计划书里,有多少数据是真的?”“您投给他的钱,
又有多少,会变成他身边这位丁小姐的爱马仕,而不是用在公司的研发上?”我的声音不大,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冯宇的脸上。整个包厢,死一样的寂静。
陈启明的脸色,从错愕,到疑惑,再到阴沉。他看了一眼视频里专注的我,
又看了一眼身边脸色惨白的冯宇。然后,他把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冯总,
”他开口了,声音冰冷,“这件事,我想,你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冯宇慌了。
他“噌”地一下站起来,椅子因为动作太大,向后倒去,发出刺耳的响声。“陈总,
您别听她胡说!她……她就是我前女友,分手了不甘心,故意来搅局的!”他指着我,
手指都在抖。丁茜也赶紧站起来,挽住冯宇的胳膊,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是啊陈总,
知意她……她可能对我们有点误会。我们……”“闭嘴。”我冷冷地打断她,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丁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转向陈启明,语气依然平静。
“陈总,我是不是他前女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我把手机拿回来,点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我工作室监控的录像片段。我早就用软件,
把那一个月修复仕-女俑的过程,剪成了一个延时摄影。“这是原始素材,没有任何剪辑。
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现在就发给您的助理。真假,一看便知。”陈启明没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像X光,仿佛能把人从里到外看穿。“还有,”我继续说,
“关于冯总项目的真实性。我可能,也比您了解得多一点。”我看向冯宇,
他正用一种想杀人的眼神瞪着我。“冯总,你那个号称自主研发的‘AI智能交互系统’,
核心代码,真的是你们团队写的吗?”冯宇的瞳孔,猛地一缩。“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我笑了,“去年十月,你带着你的技术总监,去了一趟深圳。
见了一个叫‘影子’的黑客。花三十万,从他手里买了一套底层代码。回来让你的人,
套了个壳,改了改用户界面,就成了你们公司的核心技术。这事儿,我没说错吧?
”冯宇的嘴唇开始发白,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忘了,
你当时买代码的钱,还是从我这里拿的。你说,是给员工发年终奖。”我一字一句,
说得清清楚楚,“我当时还纳闷,哪家公司的年终奖,是十月份发的。”整个包厢里,
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酒桌上其他的投资人,看冯宇的眼神,已经从看戏,
变成了看一个骗子。陈启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他站起身,走到冯宇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