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下,杜松子拧眉盯着从昏迷中慢慢苏醒的杜衡。
“衡儿,究竟是咋回事?”
他焦急地沉声问道。
“爹爹,公子季被杀了。
前日,晋侯派数百人偷袭虢国,他们大多是死士,把公子季和他的党羽差不多屠尽了。”
杜衡说着额角的青筋像蚯蚓似地蠕动着。
“你怎么会在那里?”
杜松子惊讶地问道。
“我去虢国传天子书,正巧遇上了。
误被死士追杀,遭暗算中了毒。”
杜衡虚弱地说道。
杜松子听后如同跌入冰窟。
晋武公父子小宗取代大宗后,就开始血洗桓叔、庄伯大宗一脉子孙,公族们人人自危,纷纷外逃流亡。
这么多年过去了,晋侯诡诸(晋献公)开疆扩土,吞并数十个小国,晋国一跃成为诸侯强国。
但他却始终没有停止清洗公族子弟的行为。
杜松子的父亲原本是北狄一部落首领,跟随北狄王与晋国交战时被俘。
随晋候出征的公子季祖父欣赏父亲的才智,请求晋候把他赏给自己做了家臣。
公子季祖父属庄伯一宗,原本投靠了武公。
武公死后,诡诸忌惮公子季祖父的实力,便派兵剿灭。
勋贵之家被一夜灭门。
杜松子的父亲冒死救出不满六岁的公子季,护送他逃往洛邑。
在安邑城附近,他们被追杀的晋军赶上。
父亲奋力掩护公子季逃脱。
杜松子受伤后,侥幸遇上采桑枝的岳父才捡回一条命。
看他长相英武,又会些医术,女儿也喜欢,就招他做了上门女婿。
杜松子自此便隐姓埋名留在了安邑。
后来打听到父亲带着公子季从洛邑转道去了虢国。
虢伯是公子季的娘舅家,他们得到庇护,留在了虢国。
父亲却在虢国病逝。
不成想现在儿子杜衡又趟进这滩浑水。
“虢伯与公子季联手派人刺杀晋候未遂,正好授人以柄。
晋候早就想要彻底拔掉这根刺。
天子担心晋虢两家起战乱可能会殃及洛邑王城,就派我去示警。
可还是晚了。”
杜衡沮丧地叹息道。
“虢伯好大喜功,他们哪里是晋侯的对手?”
杜松子拿起布巾擦拭儿子额头上的汗。
“我得赶紧回去复命。”
杜衡无奈道。
“先好好养伤,大意不得!”
杜松子心情沉重地劝道。
杜衡的伤刚见好,女儿杜若却又中了自家匕首的毒。
杜松子看着窗棂上微微的晨光,一丝睡意也没有了。
妻子起床后到蚕房和茧房里查看了一圈回来,进厨房添锅煮上粥,然后才坐下来梳洗。
刚收拾好,见杜若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屋里出来,看见娘,犹豫着又想转身回去。
看着杜若迷糊的样子,娘张嘴道:“若儿,昨日为啥没去乐坊学琴?”
“去了半日,后来就和二哥在桑园里呢。
娘,我手疼,不知咋破了。
你帮我梳头。”
杜若说着走过去贴在娘身边站住,等着她给自己梳头。
“可乐坊主事说,你根本就没去。
再过几日就是嫘祖娘娘节了。
不让你替人家弹琴,你哭天抢地的非要去。
这才刚去学了几日就敢逃学?”
娘看着精神萎靡的杜若训斥道。
“那曲子我都学会了。
每日弹来弹去就那一个曲,无趣得很。”
杜若撒着娇嘟囔道。
“弹来弹去?
你会了吗?
瞧把你能耐的。”
娘一听就哭笑不得。
“有几个姐姐手笨得好比棒槌,总是弹错。
其他人就得一遍一遍陪着练。
不知为何,南宫先生好几日都没在。
没有先生指教,那些姐姐弹错了又不肯听我说。
还笑话我,一个黄毛丫头也敢指教她们。”
杜若委屈气恼得很。
“那你去和主事说呀。
怎么一声招呼不打就逃学呢?”
娘说着拿起梳子在杜若头上磕了一下。
“哎呀,疼!
我只是替人家补个缺,主事才不会听我的。
还不如等南宫先生回来了再去,反正我早就会弹了。”
杜若捂着头争辩。
“你说你去桑园了,可爹爹说你跑去山上套兔子了?
都在糊弄我呢是不?”
娘说着又举起了手里的梳子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我就是在桑园和二哥折桑枝呢。
不信你问他。”
杜若看见二哥杜仲从外面进来,急忙叫道。
“都想糊弄我呢?”
娘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杜仲,又来气了。
“她就是糊弄呢,我可没在桑园里看见她。
谁知道跑哪儿疯去了。”
杜仲故意比划着粗壮黝黑的手臂夸张道。
“就你猴儿精。
嘴里没一句实话!”
娘恼怒地抓起杜若的手气得狠抽了一下。
“娘,她手上早都长茧子了,那几下不管用。”
杜仲幸灾乐祸地在旁边拱火道。
“仲儿,瞧你闲的!
惹恼了你娘,看不收拾你。
叫你来问句话,半天见不着个影子。”
杜松子黑着脸进来嚷嚷道。
“若儿扯谎呢。
还不叫人说了。”
杜仲扭头看见爹爹急忙低声嘟囔道。
“仲儿,你当哥哥的,明知道妹妹逃学却不言语。
你不知道娘娘节就到了吗?
就她弹的那几下子,还不得叫你爹爹丢人?”
娘瞪了一眼杜仲埋怨道。
“她哪里肯听我的?
对了,爹爹让我来问,今日还要不要煮蓝靛?”
杜仲故作冤屈地辩解道。
“煮啊!
叫你来问句话,你却在这里看热闹!”
娘忿忿道。
“知道了!
爹爹,煮。”
杜仲扭头瞄了爹爹一眼慌忙应付着便往外走。
杜松子哭笑不得。
百里奚从涑水渡口下船后,雇了挑夫挑着行李往安邑城去。
“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以前从未见过。”
挑夫边走边问道。
“我是虞国的。”
百里奚肩上挎着琴囊,撩起袖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
“头一回见人出门带这么多书简。
先生到安邑做啥?”
挑夫说着换了个肩膀。
“这路不好走,你专心走路,当心摔了。”
百里奚提醒道。
“放心吧。
我们每日都在这条道上走。
挑过的东西比您这行李重得多,一点不会磕碰。”
挑夫笑道。
“从这里到安邑城得多长时间?”
百里奚问道。
“半顿饭的功夫。
就这一点路不好走,出了渡口,路一宽敞走得就快了。”
挑夫不紧不慢地说道。
“还是稳当点吧,这一路也不近。”
百里奚把琴囊往肩上推了推,快步跟上挑夫。
“去安邑城谁家?
是城主的客人吗?”
挑夫回头问道。
“算是吧。
咱们先到安邑城的乐坊。”
百里奚随口答道。
“先生是来看娘娘节的吧?
每年这时候来的人可多呢。”
挑夫得意道。
百里奚没有接他的话,只顾往前走。
刚从齐国游学回来的百里溪在洛邑城巧遇了忘年之交南宫先生。
三年多不见,南宫先生叫上好友为百里奚接风洗尘,听他畅谈这些年在外游学的经历。
临别时,南宫先生拜请他去安邑一趟。
“挚友公子季在虢国蒙难,还有些后事需我前去料理。
可安邑城主邀我在娘娘节上献乐。
没剩几日了,我正为此烦忧呢。
贤弟能否代劳?”
南宫先生难掩心中的悲伤请求道。
“老师不必担忧,顺路而己,交给我便是。”
百里奚没有犹豫,一口应承下来。
百里奚看着前面影影绰绰的安邑城,心中不由得兴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