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上的月光

龙啸阎从一片粘稠的黑暗里挣脱出来，梦里是洗不净的血腥味和子弹穿透肉体的闷响。

他微微睁开双眼，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一丝风声，以及自己胸腔里尚未平复的、沉重的心跳。

窗外，城市的霓虹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只留下一片模糊的光晕，像濒死野兽的瞳孔。

他又梦到了那个码头和死在那里的兄弟，额角的神经一跳一跳地疼，他赤脚下床，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向浴室。

冰冷的水泼在脸上，暂时压下了那阵翻涌的暴戾。

镜子里映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眉眼深邃，下颌线绷得很紧，一道浅淡的疤痕从眉骨蜿蜒至鬓角，为他平添了几分煞气。

手机在床头震动，是心腹阿成。

“阎哥，都处理干净了。”

阿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黑蛇’剩下的那几个杂鱼，天亮前会从海里喂鱼。”

“嗯。”

龙啸阎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查清楚是谁递的消息了吗？”

“还在查，对方手脚很干净，像是内部人。”

内部人，龙啸阎眼神一冷。

看来上次的清洗，还不够彻底。

“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随手点燃一支烟。

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他讨厌背叛，就像讨厌不受控的一切。

他的帝国建立在鲜血和恐惧之上，容不得半点沙子。

一支烟燃尽，天光仍未透亮。

他套了件黑色的冲锋衣，抓起车钥匙，决定出去透透气。

不是想去哪里，只是不想被困在这座由他亲手打造的、华丽而冰冷的牢笼里。

引擎的轰鸣声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车子漫无目的地开着，最终停在了一个二十西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

他需要一点能刺激味蕾的东西，比如一杯劣质的、滚烫的咖啡。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了起来，细密绵长，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湿冷的灰蒙之中。

就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刻，脚步顿住了。

便利店旁边狭窄的屋檐下，蹲着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简单T恤加衬衫的男孩，很年轻，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

他背对着龙啸阎，正小心翼翼地伸着手，似乎在触碰什么。

龙啸阎眯起眼，看清了——在那片狭窄干燥的墙角，缩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

男孩手里没有伞，但他把自己衬衫撑开为小猫挡住了雨，自己的头发和半边肩膀却被雨水淋得湿透。

他低着头，小声地对着猫咪说着什么，侧脸线条干净柔和，在便利店惨白的灯光下，仿佛自带一层柔光。

“别怕哦，雨很快就停了。”

男孩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干净的磁性，像初夏清晨掠过林间的风。

龙啸阎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见过太多东西——贪婪、恐惧、谄媚、绝望。

却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纯粹的，近乎愚蠢的善意。

在这条充斥着肮脏交易的街后巷，在这个他刚刚处理完“家务事”的凌晨，这个画面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刺眼。

那只猫似乎受了惊，呲溜一下钻进了旁边的绿化带，消失不见。

男孩愣了一下，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这才慢慢站起身。

他转过身，毫无预兆地，对上了龙啸阎的目光。

龙啸阎看清了他的正脸，很干净，是那种未经世事打磨的干净。

眼睛很大，瞳仁是清亮的浅褐色，像浸在泉水里的琥珀。

此刻因为惊讶微微睁圆，带着点懵懂的无措。

鼻梁挺翘，嘴唇的颜色很淡，因为淋了雨，脸色有些苍白。

龙啸阎看着他的头发挂着雨水，下意识掏出手拍递过去，“擦擦”他看着龙啸阎，似乎被龙啸阎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慑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掠过一丝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小动物般的茫然。

龙啸阎穿着黑色的衣服，身形高大挺拔，站在雨幕和光晕的交界处，像一道沉默的阴影。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是刻在骨子里的。

男孩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开口：“不用了，谢谢！”

随后低下头，快步从龙啸阎身边走过，推门进了便利店。

一阵极淡的、混合着雨水和洗衣液清香的味道，掠过龙啸阎的鼻尖。

龙啸阎站在原地，看着男孩在便利店里拿了一个最便宜的面包，走到收银台前，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零钱，低着头认真地数着。

那节露出的后颈，白皙而纤细，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脆弱得不堪一击。

龙啸阎鬼使神差地也跟了进去，他什么都没拿，径首走到收银台，对店员说：“一杯美式。”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店员显然认出了他，或者说认出了他背后代表的势力，手忙脚乱地去准备咖啡。

男孩似乎被龙啸阎的靠近弄得有些紧张，他飞快地瞥了龙啸阎一眼，恰好看到龙啸阎随意搭在柜台上的左手手背——那里有一道新鲜的、结着暗红血痂的划痕，是昨晚处理“杂事”时不小心被碎裂的玻璃划伤的。

男孩的目光在那道伤口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微蹙起。

龙啸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眼神淡漠地扫过去。

男孩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移开目光，耳根却悄悄红了。

他拿起自己那个干瘪的面包，小声对店员说了句“谢谢”，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便利店，再次冲进了雨幕里。

龙啸阎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他接过店员双手奉上的咖啡，滚烫的温度透过纸杯传递到掌心，却丝毫没能驱散他心底那片常年不化的寒意。

“刚才那个学生，”龙啸阎忽然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经常来？”

店员愣了一下，连忙回答：“是、是的，阎哥。

好像是旁边A大的学生，经常这个点过来……看样子，家境可能不太好。”

A大。

高材生。

龙啸阎没再说话，拿着咖啡转身离开。

坐回车里，他没有立刻发动引擎。

雨刮器机械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清晰的视野。

他抬起手，看着手背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刚才那个男孩看这道伤口时，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探究，也没有他常见的、对暴力的崇拜或厌恶。

那是一种……很纯粹的，类似于“疼不疼”的关心。

荒谬。

龙啸阎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的肌肉有些僵硬。

他发动车子，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雨夜。

只是，那个穿着湿透衣裳的、清澈得像一汪泉水的眼神，和那温柔安抚小猫的声音，却在他一片荒芜的心底，投下了一颗微不足道，却无法忽视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极浅的涟漪。

他或许，需要一点光。

哪怕只是短暂地，抓住那么一瞬间。